第六章(第2/3页)

也许,虫嫂的“解放”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的。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此后,虫嫂一旦到了无路可逃被人捉住的时候,她就把裤子脱下来,往地上一蹲,露出白花花的屁股……有那么几次,倒是让她侥幸逃脱了。后来这种行为就变成了一种诱惑,变成了半交易式的自觉自愿。好在虫嫂生完第三个孩子就被强制结扎了,不怕怀孕。就此,虫嫂的名声越来越坏了。

在村子里,情绪是漫延的。

尤其是女人,女人们的窃窃私语……影响着一个村子的空气和氛围。

有一段时间,虫嫂家的三个“国”,每次放学回家,身上都带着伤。

虫嫂有点诧异,说:又跟人打架了?

三个孩子,谁也不吭……最初虫嫂并不在意。也许虫嫂觉得,都是野孩子,满地滚,受点皮肉伤,不算什么。谁家孩子不淘气呢?

可是,有一天,当她走到村口时,却发现有人在村口摆了两个小石磙,石磙中间放着一根苇子秆,她的三个“国”,正背着书包,依次从苇秆下爬过去……虫嫂“嗷”一声就扑过去了。她大声嚷嚷说:谁让俺钻杆的?真欺负人哪!

周围是一群学生孩子,学生们都在笑……当虫嫂扑上来的时候,他们一哄而散。

虫嫂上去揪住大国的耳朵,说:谁让你钻的?

大国不吭。

二国不吭。

三花也不吭。

后经虫嫂一再逼问,三花哇一声哭了。三花哭着说,一个绰号叫“屁帘”的孩子(治保主任家的老二,他哥绰号“屁墩”),因为丢了一块橡皮,就怀疑上了大国。从此,他纠集了一群上学的孩子,说他娘是贼,他们一家都是贼,要教训教训“贼娃子”……大国已跟他们打了十几架了。他们人多,一哄而上,实在是打不过,就投降了。

虫嫂知道,这是村里女人调唆的结果。虫嫂没有办法对付那些女人。于是,虫嫂采取了一个很极端的方式。她手里拿着一个药瓶子,瓶子里泡了“八步断肠散”——“八步断肠散”是药老鼠的。她把药水背在身子后边,来到大队部,对老姑父说:你不是要谈话么?你怎么谈都行,就是不能让人欺负我的孩子。

老姑父一脸尴尬,怔怔地说:你……不要瞎说。谁找你谈话了?

虫嫂说:你是没谈过。你嫌我脏。我揭发,治保主任谈过。

老姑父张口结舌地说:谈,谈……什么话?

虫嫂说:我就是那黑豆。磨不成豆腐,也可以当药吃。我是没有办法。我不要脸了。我孩子要脸。今儿我可是把身子洗干净了,你“谈”么?

老姑父说:你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虫嫂说:治保主任欺负我,他儿子也欺负人……你管是不管?

老姑父说:你让我管什么?

虫嫂伸出手,亮出手里的药瓶,举起来,说:你信不信?你要不管,我一口喝下去,死在你大队部门前!

老姑父慌了,说:你别。你可别。你说。

后来,老姑父先是把治保主任叫来,狠狠地日骂了一顿:管好你的鸡巴!而后,又把那些孩子集中起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顿。那一段时间里,老姑父常在学生放学的时候,黑着脸,在村口站着……就此,那些孩子再也不敢胡闹了。

这年夏天,学校放暑假的时候,大国突然跑了。他才十岁多一点,一跑就是三天,虫嫂急得到处找他……后来,从县上传来消息说,大国在县城的火车站一个人偷偷地扒火车,说是要去乌鲁木齐。结果被火车站派出所的警察扣住了……还是老姑父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去把他保了出来。老姑父问他:狗日的,蛋子大,你去乌鲁木齐于什么?大国不吭。老姑父说:乌鲁木齐远着呢,能是你去的地方?你娘在家都快急疯了!大国斜一眼,恨恨的。

大国回来后,人们问他:这孩子,去乌鲁木齐干什么?

大国还是不说。回到家,当他看见虫嫂的时候,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很长一段时间,村里的孩子见了大国就喊:乌鲁木齐!乌鲁木齐!抬炮尿一路!

到了三花上中学的时候,虫嫂已经到县城里去了。

虫嫂也算是很早就离开无梁的女人,她在县城里收破烂。

虫嫂之所以能在县城里搞“商品经济”——收破烂,还得亏了三花。当三花考上县城的中学后,虫嫂担心她是个女孩儿,怕她受人欺负,就跟过来了。在虫嫂眼里,三花就是她的“国花”,是世上最漂亮的姑娘。她是怕她出什么意外。再说,她常年在县城边上走,给一个个孩子送吃的,一来二去,就此认识了一个收破烂的老头。听老头说,在县城里收破烂能挣不少钱呢。于是,她思谋了一些日子,就到县城里收破烂来了。

按说,三花上中学时,大国已经参加工作了。这时候,大国有了工资,完全可以顾一顾家了,可他却是一毛不拔。大国不但不给家里拿一分钱,而且,连个面都不见。大国师范毕业后,原是想报名支边,去乌鲁木齐的。他是想走得远远的……可他没有去成。他先是分配在外乡的一个学校里当教师。那时候他刚参加工作,工资低,顾不上家也就算了。可他后来调到县城里来了,却仍然不回去。就此,他断绝了与乡村的一切联系。

据说,大国能调到县城是沾了他老丈人的光。跟大国结婚的是他师范学校毕业的一个女同学,这女同学的父亲是县教育局的副局长,大国凶此调到了县教育局一个教研室工作,成了国家干部了。大国不但不回村,就连结婚也没让家人知道……大国先是住在城东的老丈人家里,后来自己也分了房子,单住。

那些年,虫嫂一直在县城里收破烂。突然有一天,她在大街上吆喝着收破烂时,突然碰上了她大儿子。

听村里人说,那一天,虫嫂推着一辆收破烂的三轮车在街边上一边走一边吆喝:收破烂了!收破烂了!收旧纸箱、旧报纸……可是,突然之间,她看见她的大儿子穿着一身西装、骑着一辆破自行车从东边过来……虫嫂捂着嘴,怔怔地望着她的儿子,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大国从她面前骑过去了。

可大国没骑多远。他大约是走神儿了,跟人撞了车,把自行车给撞坏了。大国把自行车推到附近的一个修车铺去修。大国没有看见她(或是装着没看见),她也没敢上前叫他,就一直在路边上站着,可她记住了那个修车铺。第二天,虫嫂用自己收破烂挣的钱,给大国买了一辆新自行车,一直在修车铺门前等着。她终于见到她的大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