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14页)

据说,当年炮兵上尉蔡国寅的爱情故事曾经轰动了整个颍平城。当蔡国寅脚踏马靴、腰里挎着小手枪,穿着崭新的军官服,格噔格噔地走进了县完中大门时,他的命运就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时候,炮兵上尉蔡国寅恋爱了,他看中了一个女学生。他先是一间间教室去找,他的头趴在县完中那烂了窗纸的一个个窗户上朝里边窥探。为看的更清楚一点,他伸着脖子先后换了许多个位置,最后把目标定位在一个长辫子姑娘身上。每当有老师从教室里走出来时,他就挺直胸脯、双腿并拢,做一“立正”的姿式。那年月人们对军人还是十分尊敬的,没人把他当流氓看待。后来他被请进了校长室。

蔡国寅做为当地驻军,四野榴炮团的一名上尉连长,曾经到县中搞过两次军训,做过一次报告。所以,老校长对上尉十分客气,说:蔡连长,你是英雄。大热天,怎么能让你站在外边呢?

炮兵上尉却说:那胸脯挺的。

老校长说:那天你来做报告时,掌声雷动,学生们很受教育。要是有时间,你再给讲一次吧?

炮兵上尉咂了咂嘴重复说:那胸脯挺的。

老校长推了一下眼镜,说:天太热了,我让人去抱个瓜吧。今年的西瓜不错。

炮兵上尉仍然说:那胸脯挺的。

炮兵上尉说的是半月前他来给学生做报告时,主动跑上台给他献花的那个女学生。这女学生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印象……当老校长终于明白他的意思后,很有些为难。

其实,那天他在学校大礼堂做报告时,并不是女学生“主动”献花,而是校方出于礼貌,着意安排的。献花的女学生也是让班主任老师专门挑出来的。那天,大礼堂里掌声雷动,女学生不免有些激动,她红着脸跑上台去,先是敬了一个礼,尔后把花献给了“最可爱的人”……现在,“最可爱的人”追到学校里来了。

老校长的肿泡眼从镜片下望着炮兵上尉,下意识地理了一下头发,咽了口唾沫,目光却有些躲闪,说:要说也是哈,这届学生年龄也都不小了……不过,我得先探探学生的口风。几班的?

炮兵上尉说:长辫子。

老校长说:哦。辫子很长?

炮兵上尉说:梢儿打屁股蛋。

老校长说:哦哦。哪一班的?

炮兵上尉立刻说:三班。三班九排第五个。

老校长翻开花名册看了一会儿,说:唔,我知道了,她叫吴玉花。他又看了看这个小个子炮兵上尉,尔后斟酌着词句说:这样吧,我先做做工作,看情况再……是吧?

炮兵上尉说:好,你做吧。我去操场上等着。说完,不等老校长回话,就扭过身去,一个正步出了校长室,大步来到了操场上,就站在篮球栏的下边。

老校长不过是一个托词,听上尉这么说,他竟大张着嘴僵在那里了。

当天下午,当下课的钟声响了的时候,学生们一下子全都涌出来了,尔后又象潮水一样涌到了操场上。尤其是那些女学生,一个个吱吱喳喳,添油加醋,把一个道听途说的口信儿经过嗑了葵花籽的嘴唇传遍了全校的每一个角落:一个小个子军官看上了他们的校花!

三班的吴玉花,也只是个子高些、胸脯挺些、屁股圆些,有两条可以甩起来的长辫子,到底算不算校花另当别论。可此时此刻几百名学生一起围在了操场上,象看猴一样地把炮兵上尉围在了中央……

炮兵上尉蔡国寅已在操场上站了一个多小时了。此时,他正在篮球栏下来来回回地踱步,等待着老校长的答复。大约是为了平衡内心的紧张,他又走到单杠下,纵身一跃,双手吊在了单杠上……可当他做了一个前空翻,转过身来,却发现他已处在几百人的包围之中,成了学生们观赏的对象了。

那是一个半圆弧形的、象散兵线一样的目光的海洋。女学生们指指点点、捂着嘴吃吃地窃笑;男学生们的目光极为复杂,就象是一匹狼突然闯进了羊圈里……上尉的脸立时就红了,他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可他毕竟是打过仗的,也没显得太过慌乱,只是嘴里嘟哝了一句什么,一个箭步从单杠下跳了下来。片刻之后,上尉连长蔡国寅两腿并拢,上身收紧,先是给学生们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尔后炸开喉咙,狮吼一般地喊出了两个字:

——立正!

学生们一下子懵了,他们下意识地随着口令站直身子两脚并拢……尔后,没等他们醒过神来,上尉连长蔡国寅紧接着又炸声发出了第二道口令:向后转——齐步——走!

那狮子般的吼声是不容置疑的。于是,学生们垂头丧气地退去了……操场上又剩下蔡国寅一个人了。

可是,学生们并没有就此罢休。他们退回去之后,兴奋点还没有落下来,接着又去追逐另一个目标去了。

女学生吴玉花本也是懵懵懂懂地跟着同学们往操场上跑……可跑到一半她就折回来了,她被一个女教师喊住了。在校长室里,当她明白了事情全部经过,一下子羞得无地自容,双手捂着脸躲进寝室,再也不出来了。

最初,吴玉花也许对上尉军官蔡国寅是有那么一点点意思的。那是藏在心里的。她给蔡国寅献过花,当然是见过他的。做为当地的驻军代表,蔡国寅曾经给县完中的学生上过两次军训课;还在大礼堂里做过一次报告。那时候,青年女学生的梦中情人大多首选军人,那是一个时代的风尚。当蔡国寅在台上做报告时,学校选吴玉花上台献花,她的确很激动。

那时候,她还是第一次登台献花,心里呯呯直跳,一脸潮红,根本没有看清蔡国寅的脸,只是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对长筒马靴的印象。献完花之后,她行了个礼,就羞红着脸跑下去了……仅此而已,没有任何直接的接触。客观地说,当时,一个情犊初开的姑娘,对军人,对英雄的爱慕之心是有的。那是深藏在心底里的一点朦朦胧胧的情愫,是精神上的一种迷恋,并没有多想。现在好了,这个军人追到学校里来了。

同学们全都围在了她的寝室旁,房前屋后,那层窗户纸后面全是眼睛,唾沫已把窗纸湿出了无数个窟窿,尔后随着唾沫星子,各种各样不堪入耳的话从四面八方飘过来。人们议论最多的是蔡国寅的个头和他的暴牙、还要加上吴玉花的胸脯和屁股……仅仅是一个下午的时光,两个人就都有了绰号:一个是“小炮弹”,一个是“大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