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7页)

“还有吗?”

“……人家说你权力越来越大,脾气越来越凶。”

“到底不愧是我儿子。”岳鹏程不认识似地把羸官通体打量一遍,又略带不安地在院里打了几个回旋,“那依你说,改革不用搞了?事业不用干了?我装模作样当个老好人就行啦?”

“搞改革搞事业,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羸官小声然而清晰地说。

“好,好!你比你爸强!”岳鹏程淡淡一笑,“那我倒要请教请教,你要是想把一群羊领上山坡,那羊七零八落死活不跟你走,你骂不骂、打不打?你要是坐在我这个位子上,想干件事,这个一枪那个一炮,你能不能随着他们胡来?”

儿子被问得缄默了一会儿,说:

“爸,人跟羊到底是两码事儿。再说,就算是你讲的那种情况,你也总得讲究个……”

岳鹏程一摆手打断了儿子的话:“既然今天咱爷俩讲到这份上,我也告诉你一句明白话:我就是要按照我的意志改造大桑园这块地面!在大桑园,谁想挡我的道那是做梦!老石家那伙三八蛋没治得了我,别人……你往后给我精心点,别让那帮子废物牵着鼻子走!”

一个月后,几十吨优质钢材运回来了。虽然惹得工商税务部门一阵忙碌,岳鹏程还是办起了一个钢窗厂,同时额外捞回一把外快。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岳鹏程一句话,停止了那几个提过消极性意见的支部委员参加支委会的权利。那几个支委找到镇党委。羸官与岳鹏程吵了几次,气愤不过,把事情的原委向小玉述说了一遍。

小玉是肖云嫂半世里收养的一个孙女,小羸官两岁。因为在一个学校上过几年学,加上原先两家关系就亲密,羸官,小玉经常来往,情意颇笃。那天小玉回家晚了些,病在炕上的肖云嫂问起来,小玉只好把羸官讲的情况学了一遍。肖云嫂一听,顾不上病,当时逼小玉去把岳鹏程叫了来。问明情况属实后,从党的传统作风到组织原则和纪律,连批评带教育,把岳鹏程“剋”了好一阵子。岳鹏程被叫来时知道是有人告了状,为了不惹额外麻烦,问什么答什么,批评什么接受什么,要求什么答应什么。肖云嫂说了一会儿气便消了,觉得岳鹏程还是个听话懂事的人。但岳鹏程第二天一早,就把两个被怀疑去向肖云嫂告状的支部委员找到办公室痛骂了一顿,并勒令写出检查,否则便要开除党籍、工籍。两个受了委屈的支部委员找到肖云嫂诉苦,把肖云嫂气得脸色发白,几乎没晕过去。羸官得到消息:正想找岳鹏程澄清原委,突然间,那个“县委工作组”黑网似地扣了下来。

羸官对岳鹏程的许多做法和日益增长的专横霸道作风,怀有很深的成见和憎恶。

但工作组否定一切,非置人于死地而不可的行为,更使他无法容忍。他理所当然地成了岳鹏程的“死党”。黑网撕破,羸官指望经过这一次打击,岳鹏程头脑能够清醒一些,纠正以往的许多错误作法和观念。哪想事与愿违。颂歌盈耳,鲜花满地,公安局赔礼道歉,工商税务部门检查支持鼓励不够,连县委书记也一遍遍向村里跑,赔着笑脸给钱给物。岳鹏程的成绩功劳被吹得上了云霄,岳鹏程的种种错误作法,随之被一笔勾销,甚至成为“改革”、“开创”的壮举。倒买倒卖,偷税漏税,请客送礼,行贿受贿,成为“搞活经济”的必需;骂人打人,专横霸道,个人凌驾组织之上,搞独立王国,成为冲破“改革阻力”的特殊手段。岳鹏程腰粗气壮,金口玉牙,一句话把八九个在工作组压力下“揭发”过他的大小干部,全部罢免,把除了自己和羸官之外的五个支部委员,全部换了人。只这一手,便使他成了“大桑园王国”的“皇帝”。羸官对此痛心疾首,但处在当时的情势下,也只能叹叹气、摇摇头、骂骂娘而已。他恨岳鹏程变本加厉,更恨上边那些呼风唤雨的官僚和趋炎附势的家伙们。“中国的改革就靠这帮子人?嘿嘿,瞧吧!”他心里说。

与岳鹏程决裂,爆发点在肖云嫂身上。

那天,岳鹏程送走前来“看望”的镇委书记蔡黑子后,先把老石家的两个头面人物痛骂一顿,随之仗着几分酒力来到肖云嫂家,指着卧病在床的肖云嫂,问:“是你,是你和老石家那伙王八蛋向县委告我的黑状,差点要了我的命,对不对?”

肖云嫂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欠起半边身子,指指炕沿,说:“程子,你先坐下,听婶给你说几句实情。”

事情本来很简单。那次肖云嫂批评岳鹏程失败后,出于一个老党员老干部的责任感,和对岳鹏程的特殊感情,口述着,让小玉给黄公望写了一封信,请求他以县委书记的身分找岳鹏程谈一次话,帮助他回到正路上来。信到黄公望手中时,正赶上县里有关部门和大桑园石姓家族的几个头面人物反映大桑园经济方面存在的严重问题。而前几天,黄公望刚去参加过以“严厉打击经济犯罪”为主题的会议。他以为抓到了大案典型,当即笔一挥,着令公检法一齐出动,一定要把“要犯”岳鹏程捉拿归案。对于工作组的作法,肖云嫂并不赞成。岳鹏程被关起后,她让小玉搀着,去找过尹组长两次,让他向黄公望转达她的意见放人,都被尹组长以“黄书记的指示向来没有更改的先例”为由挡回了。

肖云嫂觉得,只要把事情说开,岳鹏程应该是不难体谅她的心情的。

岳鹏程丝毫没有听她解释的意思,说:“既然你当婶子的下得了手,也就用不着扯咸呱淡。从今儿起,你当你的老模范,我当我的老罪犯!你不认我这个侄子,我也权当没你这个妹子!一笔两清,各走各的道儿!”

肖云嫂没想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还想解释几句,岳鹏程径自又道:“还有,这块地场要盖工厂,所有住户都得搬迁。看在你过去有功的份上,村南的新房我批给你一套,你可以往进去好好养老啦!”

肖云嫂听这一说,面色骤然严峻起来:“你说么嘎?那房子是你的,你想批给谁就批给谁?你要撵我走也好说,村北不是还有几间旧房子?我这房也抵得上啦!”

“这可是你自己点的。”岳鹏程顺水推舟,径自出门而去。当晚,他在给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回信时,发狠地写下了“至于云坤,大桑园已经没这个人了,你不必挂念了”一句话。后来在岳锐的再三追问下,他才不得不把“没这个人了”说成是“病倒了”。他自然未曾想到,如今父亲还会回来向他查问肖云嫂“病倒”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