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关何处(第3/12页)

大抵村人都是些眼皮没有卵皮薄的家伙,可以嫉妒鸭司令家挣大钱心里不痛快,也可以为自家挣到一点小钱就眉开眼笑,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这里面最好笑的是国庆,开始他还装模作样做充人户头,不允许老婆孩子加入织草帘子的大军,自己还去河里摸螺狮河蚌,拍着胸脯做保证,一样能换到油盐酱醋烟酒铜钿。没承想,有一次他在野河里竟然摸到一只花圈,还是崭崭新的,估计是被风从坟摊上刮落河的。最古怪的是附近新近并没有逝者,也没见什么坟头上张罗了新花圈。

国庆摊上这晦气,又着实吓了一跳,浑身湿淋淋地回到家,就病了一场。生病要花钱,病好后家里用度铜钿更是捉襟见肘。国庆的老婆倒很高兴,这样一来她就有了好借口,正大光明动员孩子们织草帘子卖给鸭司令。国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见,但对志庆的不满无来由地又升高了。

杨小广和龙宝安全地从溧阳无锡往返了两趟,在第三趟上就出事了。装满草帘子的船刚开进长荡湖,不知道是刮到了桥柱子还是撞上了石坝窾,前舱破了个大窟窿,湖水急急地涌呛进来。还好杨小广经验足,龙宝力气大,两个人用床单包裹住草帘子,硬是将窟窿眼堵住,好不容易赢得时间把货船停靠到了岸边。水还是源源不断地渗透进来,一船的草帘子全都泡在水里,眼看就不能用了。船的前身吃重,一头栽到水里,船尾反而翘起来,螺旋桨都露出了水面,好像飞机的螺旋桨。

草帘子是保不住了,好在人没事,也算是万幸。鸭司令让杨小广在家休息,又打发龙宝去无锡说明情况,另外托人打捞沉船,足足忙了有一个星期。船很快被打捞上来,送进船厂维修。接到船修好的通知后,因为龙宝去了无锡,鸭司令安排杨小广一个人去把船开回来。之前行船,杨小广和龙宝分工明确,一个人在船尾扶着机器,一个人站在船头,手里拿根竹篙,控制船的行进方向,保持船能始终行驶在深水航道里。现在龙宝去了无锡没返回,杨小广一个人把船开回王家湾,难免要开得慢一些谨慎一些。到王家湾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别的水路还好说,经过菱盘子的养殖区,船头和船身免不了有时偏离航道,对菱棵有所剐蹭。

第二天一大早,菱盘子看到菱棵群里明显是大船开过的痕迹,菱棵被冲得七零八落,他更是心疼得上蹿下跳,早早就赶到鸭司令的鸭棚上来闹。鸭司令好不容易劝走菱盘子,找来杨小广问明情况。杨小广赌咒发誓,说自己开船也是老手了,就是睡着了闭着眼睛开,也不至于将船开到菱棵群里。

菱盘子回到自己棚子里,心里依然气绝,不住口地咒骂。偏巧国庆钓黑鱼,早起收钩子经过这里,被菱盘子拉住,一阵猛倒苦水。

两个人站在大埂上,连香烟也没顾得上抽一根。菱盘子指着毁得不成形的菱棵群,显得痛心疾首,“消殃人家做出的阴缺事情,这是要断送我的老命啊。”国庆连忙撇清自己,“菱盘子啊,你心里不会认为是我做的吧。我虽然也有船,但你心里清爽我的那是小船,看这个碾过去的水道面积,有我的船身两倍大,分明是大船。”

菱盘子说:“我眼睛就是瞎掉了,也能看得出大船小船的区别。鸭司令他是欺人太甚,分明是逼我不能在这里养菱子了。”

国庆说:“我那个兄弟,生意做大发了,眼睛更是长到额头上去了,谁都看不起。也难怪,现在他收草帘子,全村人的生活费都指望他呢。我听说他准备查这次船出事的原因,怀疑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放出狠话来,说一船草帘子不值什么铜钿,他倒要看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菱盘子说:“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歪,管他怀疑谁。我还要找他麻烦呢,糟蹋了我这么多菱棵,我要他赔铜钿。”

国庆说:“吓,你要他赔铜钿?他现在有的是钞票。他说不定甩给你一大把钞票,让你从此再也不要在河里种菱子。”

菱盘子受不得激将法,狠狠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让我种不成菱子,我就让他养不成鸭子。他钞票多,我就多送点阴国钞票给他花花。”

国庆连忙拦住话头,说:“我就当你是讲气话。你可千万别做这样的傻事。我那兄弟是什么人,镇上的派出所所长隔三岔五都跟他喝老酒,称兄道弟的。你不要说这样做了,就是这样的话传到他耳朵里,明天警车就呜呜开过来把你带走了。”

菱盘子被激得面孔颜色都变了,他说:“我的硬脾气倒被你激出来了。别说一个鸭司令,就是彭德怀总司令站在眼面前,我也要跟他七缠八缠缠上一缠。”

国庆说:“彭老总那是多厉害的人物。我就是提醒你要谨慎,没别的意思。光顾着站在这里跟你谈老空,钩子都忘了收。不跟你多说了,我要收钩子去。”

国庆心下暗喜。原来得知杨小广连夜要把大船开回来,他就心生一计,和自己两个弟弟(国生和国平),趁着后半夜一点不见亮光,用竹篙撑着船,在菱盘子的菱群里扫了两个来回,神不知鬼不觉地伪装成大船剖开的痕迹。

国庆有心要挑拨菱盘子和鸭司令的关系,他原本没指望菱盘子能做成什么事情来,不过是投石问路,让菱盘子做开路先锋,试探试探鸭司令。他想看到的是,如果菱盘子一味缠不清楚,鸭司令会如何应对。

这才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菱盘子也是实在气不过了,才想到了这么一出跪戏。给鸭司令下跪后,菱盘子在回家路上就后悔了。如果鸭司令真的被跪出了什么事,那这个冤仇可就结下了,鸭司令的后人会放过自己吗?不说龙宝和他底下的弟妹,就是鸭司令的亲弟兄、堂弟兄,姐夫、妹夫、阿舅,还有他在各处结交的朋友,也不会放过自己。自己赌气这么一跪,可就把整个王家给得罪了。

这时龙宝返回家,带回来的却是最不好的消息。无锡的朋友给鸭司令带话说,误期按照合同是要扣钱的,他在跟买家商量争取不扣钱,一定要扣的话那就尽量少扣。在没有出来结果前,他嘱咐鸭司令这边先暂停收草帘子,别到时候卖不出去,全囤在手里。

前面几次收草帘子的钱都是鸭司令垫付的,他没想过会横生枝节,也隐隐有点担心,怕这次生意可能要砸了黄了。

船修好了,龙宝也从无锡回来了,村上人纷纷前来问询,草帘子还收不收?鸭司令心里终究不相信会变成最坏的结果,也盼望生意能够起死回生,就跟大家拍胸脯说,草帘子继续收。于是众人放下心来,回去依旧织草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