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五(第2/2页)

“遛遛。”

“怎么不叫上我?”

“忘了。”

“你看上去挺高兴,什么事这么乐?”

“没事,便秘了好几天,刚通。”

“我昨晚,”她在我旁边坐下说,“惹你生气了吧?”

“还好。”

“我真怕你嫌我轻浮。嗯,我有件事想问你。”

“别兜圈子了。”我温情地瞅着这个忐忑的女孩,“你想问的那件事我知道了。”

“我没说呢,你怎么会知道?”她脸红了。

“这种事不用说。”我微笑地说,“感觉就能感觉到。是的,我也喜欢你。”

她抿嘴笑。

“别笑,我觉得这件事我们双方还都要慎重。我有必要让你了解我是什么人,然后你再决定,即使你动摇了,我也不怨你。”

她笑:“你说吧。”

“我是个劳改释放犯,谈不上释放,保外就医。”

“我不在乎。”她忍着笑说。

“我得的病还是传染病。”

“没关系。”

“我在你前面和很多女人有过关系。如果你想听……”

“想听。”她笑嘻嘻地说,“洗耳恭听。”

“别笑了。”我说,“你怎么像是开玩笑。那年,我认识一个像你一样可爱的女孩,她非常非常爱我……”

胡亦大笑起来,笑得十分厉害,眼泪都出来了。我钳口呆住了,不知所措。

“你笑什么?”

“我发觉你这人平时不露,一露出来比谁都逗。我就不喜欢那种嬉皮笑脸穷贫的相声演员,好演员就得观众笑自己不笑。”

“我不是跟你说相声!”

“你别逗我了,我肚子都要笑疼了。”她笑得弯下腰,欣赏地瞅着我,“你真油,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花招。我的玩笑还没开起来,你就先接了过去,他们俩还说你会上钩呢。”

“谁们俩?”

“那两个作家呀。我告诉他们咱们不是夫妻。他们非说你在偷偷爱我。我说他们编小说,他们叫我试探你,问你,和你开个小玩笑,还跟我打了一个西瓜的赌。这下他们输了,你的幽默感比他们强。”

我想我的脸色已经变了,忙点起一支烟遮掩。

“咱们去找他们吧。叫他们买瓜。”

“你去吧。”我强笑,任凭胡亦怎么拉也不动地方。我知道见到那两个卑鄙的家伙,我肯定会控制不住自己的。

胡亦跑掉了,我听见隔壁旋即响起的笑声,忙迅速离开了旅馆。

我沿着海边公路漫无目的地走。由于每年台风的劲吹,岛面对外海的这一面几乎没有高大树木,阳光直射在路面。我在灼人的阳光下行走,很快全身出了汗,感到愤怒在一点点增长。两辆满载游客的旅行车从我身旁驰过,卷起灰尘,我变得肮脏、粗陋、怒不可遏。岛的地貌在顶端起了变化,佛陀山支脉绵延入海,公路劈山削崖而过,连续出现峥嵘的山口。长着低矮乔木和草丛的陡峭山壁上刻满佛像和谶语以及毛主席诗词。在一个山坳我看见了一个香客游人云集的大寺院。我拐入一条小路,走到岛顶端的一个楼阁。楼阁凌空建造在峡谷间,海水在下面的礁石上激流飞溅,涛声如雷。楼阁后面悬崖上有一条大裂缝,狭长多褶,晦暗神秘,潮水涌进涌出,据说这是观音现身处。阁内立一十八手观音,金碧辉煌,垂目凝神。我怎么才能像你那样雷打不动?我问。

回来的路上,我走进芦苇荡中的小径,高大茁壮的芦苇密密麻麻,一望无际,犹如森林。海风掠过,苇浪翻滚,簌簌作响。

走出芦苇荡,天已经黑了,黝黑的山林中寺院和人家的灯火点点。柠檬色的月亮低低悬在海面,波平浪缓的海面泛着一层银辉,在夜色中遥远、幽静、漫无边际,像是一片结了冰的湖水。我神情黯然地伴着月亮走,饥寒交迫,感到非常悲凉。

小镇的街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各个餐馆里笑语喧喧,杯觥交错。我在一个餐馆坐下来要饭菜吃。旁边一群作家在喝酒,今年这岛上的作家比和尚都多,街上疯狂扭迪斯科的,房间里昏天黑地搓麻将的都是作家。我问一个也住在我们旅馆里我原来以为是商人的作家,他那两个年轻伙伴怎么不见。那人喝得醉醺醺,半天才闹清我说的是谁,说他压根不认识那两个“瘪三”。“他们要是作家,我就是罐装青岛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