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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啊,你越说越没边了。他说。他站起来,拎起皮箱。我不让你走。她抱住他的皮箱。她的脸再度扭曲变形。给我一片药,她说。她用双手按住太阳穴。

他从博古架上取下药瓶,倒出一粒白色药片,放在她手心里,她把药片放进嘴里,头一仰,吞了下去。

你说,我怎么才能留住你?你只要说得出来,我都做得到。你要是嫌我嘴贫,我保证以后绝不多说一句话。你要是嫌我对你盯得死,我保证以后不盯你,你在外面玩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说一句,都不会给你打一个电话。你要是嫌我对你妈不够孝顺,我保证以后对她百依百顺。你要是讨厌我吃咸肉,我保证以后不腌咸肉。我现在头疼,我现在头昏,我有些话可能没说到,我没说到的你提醒我。我知道我脾气不好,但我可以改。早知道要扔下我,你当初就不要娶我,我当初就不会嫁你。可我已经嫁给你了,你就不能扔下我,你知道没有你我没法活。她说。

你越说越离谱了。他说。他看了一下手表,站起身,她抱住他的腿,她的脸突然扭曲起来,她用左手搂住他的腿,右手按住太阳穴。给我一片药。她说。他转身到博古架上取下药瓶,倒出一粒药片,放在她手心里,她把药片放在嘴里,头一仰,吞了下去。

要不,你把她接到我们家来,我保证不说任何话,只要你不走。她说。

你说什么啊,他说。

要不,让她做你小老婆,我绝不会说个不字,只要你不走。她说。

他用双手掰开她的手,弯腰拎起皮箱。

要不,她做大老婆,我做小老婆。她说。

你不要再纠缠了,我说过了,你说什么都没用了。他说。他向门口走去。

要不,我跟你同去,我给你们做保姆。真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她说。

他跨出门,伸手拦住一辆的士。

给我一片药。她跪在地板上,双手按住太阳穴,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

湿 谷

秋萍把白兰花放进菜篮,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放在卖花姑娘手中。

“秋萍。”

秋萍站起身,四下张望。一个穿红色吊带衫的女子突然从背后抱住她。

“秦娥!吓我一跳。你怎么在这儿?”秋萍说。

秦娥双手勾住秋萍的脖子,眯着眼睛。

“看什么?”秋萍问。

“看你乳房!”秦娥笑道。

“鬼东西!问你呢,怎么到湿谷来了?”秋萍说。

“忘了?我姑妈家在湿谷。想给你一个惊喜,昨天一到湿谷就到处找你,没人知道你们这对老鸽子住在哪里,当真隐居啦?”秦娥说。

“住观音庙后面,向梅来过一次。”秋萍说。

“马文呢?”

“在家睡觉。本来他每天都陪我买菜的,他今天头有点昏。要不你这就跟我回去,马文很久没见你了,看到你一定很高兴。”

“我跟姑妈讲一声。”秦娥转身跑进菜场,跟一个正在打肉的老太耳语几句,连蹦带跳回到秋萍身边。

秋萍挽着秦娥穿过马路,走进菜场对面的小巷。

“你胖了。”秋萍说。

“114斤!”秦娥说。

“怎么样,上海男人不错吧?”

“离了。”

“又离了?我的天,怎么?”

“又离了。男人心,秤秤七八斤,你永远无法知道他们脑子里到底想的什么。秋萍,我们几个都完了,马兰完了,向梅完了,赵芳完了,就你最好,最幸福,我们都羡慕死你了。”

“我长得最难看。”

“哎,不要嗳肥肉味好不好!”

“说实话,他当初生病在家,不能上班,后来工作没有了,工资没有了,我蛮难过的。一个大男人整天待在家,靠我一个人的内退工资,日子怎么过?现在想想,日子虽然苦一点,但两个人好比什么都好,对不对?我哪儿痒了,就有人抓。哪儿疼了,随时有人捶。心里闷了,随时有人说个话儿。对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六年了,我们天天在一起,真的是形影不离,一下都没有分开。他现在一刻都离不开我,我到后院晒一下衣服,他都四处喊我的名字。”

“你们天天在一起干什么呢?哪有那么多话说呢?”

“我们每天的日程是这样的。早上一起买菜,买完菜吃早饭,吃完早饭,去花鸟市场,大概十点钟,回来煮饭,他洗菜,我烧菜,吃完中饭,睡午觉,两点钟起来他看书,我听广播,到五点钟,煮晚饭,吃完晚饭,到对面公园散步,回来睡觉,我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是这样的。”

“马文真好,在家待得住。我那些臭男人没有一个在家待得住的。”

“有我陪他,他当然待得住。只要有我在他身边,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我们也找乐的。有时候两个人玩小猫钓鱼,下跳棋,玩牌下棋我哪是他的对手,可他每次都输给我,我知道他是让我高兴。”

“你们不吵不骂也不打?”

“不,从来不。要我说,关键是双方不要有任何隐瞒,他从不瞒我,我也从不瞒他,他心里想的什么我都知道,他什么时候想干什么我都知道,我对他比对我自己还了解。如果说有什么经验,这就是我的经验。”

“真让人眼红,你怎么就遇上这样的好男人?”

“主要是我对他太好了。”

“不是这个原因,我对那些男人不好?你命好,天下就这么一个好男人,正好让你给逮住了。”

“到了。”秋萍指着前面的红瓦房说。

秋萍让秦娥提着菜篮,自己拿钥匙开门。两个人走进院子,秋萍说:“你站在这儿别动,我去喊他,给他一个惊喜!”秦娥点点头,用手拽拽吊带衫的下摆。

秋萍一边喊着马文,一边走进里屋。“一定是上厕所了。”秋萍从里屋出来,跟秦娥做了个鬼脸,走进厢房东侧的卫生间。卫生间突然传来秋萍的尖叫声。秦娥冲进卫生间,尖叫一声,昏倒在地上。马文吊在热水器上,秋萍趴在马桶上。

闻声赶来的邻居把秋萍和秦娥抬到堂屋,掐人中,喂糖茶。几个男人把马文从热水器上解下来。马文手里握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秋萍,我走了。

孝 子

他从乡下回到家,把自行车搬进院子,拉亮走廊上的电灯,在堂屋门口说了声“我回来了”,就钻进厢房西侧的卫生间。

她正跪在房间的地板上擦地板,他穿着睡衣来到她身后。

“你不做你的事,站在这儿干什么?”她说。

他蹲下身看她擦地板。

“擦地板有什么好看的,神经兮兮的。”她说。她挪了块地方,继续擦地板。

他伸出双手捧起她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