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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条在乱飞着,彩旗狂舞着。人浪一圈一圈地飞转。想着这巨大的人浪是由花80元以上的票进来的人组成的,他们惊呼着惊呼着,突然就没了语言。

上半场很快就结束了。双方球队交换场地。4个小后生也换了位置。先前进场的两个后生发现,原来,先进场的不是幸运,而是不幸。听着场里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和叹息,他们觉得时间像瘸腿的大象走路那般让人难受。

好不容易等着散场。因为今天主队失利了,当初敲锣打鼓的人们显得非常沮丧,一个个拖着旗帜耷拉着脑袋,有的男人还哇哇哇哭得伤心。在门口等同伴的两个后生觉得他们特别可怜。

他们的同伴最后出来,这时广场上的人已经很少了,外面等得不耐烦的两位责怪他们说:你们愣要看到关灯才肯出来嗦?

后来出来的两个后生怀中抱着一大堆废报纸和塑料喇叭,说:这些都可以卖钱,你看地上还有这么多,快捡快捡,拿去卖了,我们今天车费就有了……

他们于是开始捡纸,越捡越多,除了卖车票之外,他们几乎还可以为他们这辈子看的第一场球赛捡上一瓶庆祝的酒了。

请客未遂的民工

那个中年民工在办公室门口徜徉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走到我的面前,黑黑的皮肤居然遮不住他脸上红红的羞怯。以他这副装束,要从保安威严的审视下通过,并努力使自己腿不打闪地走到我的办公桌前,他的确费了不少力气。

可能是因为费了太大的力气,以至于他说出一句话也很困难,在憋了半天之后,他毕恭毕敬地向我鞠了一躬,其力度和深度颇有点像是在最值得尊敬的长辈的灵堂上的三鞠躬。

无端受此大礼,哪有不惊不诧的。何况此时同事们的眼神,也使我不敢不惊不诧了。于是,我放下手中的工作,仔细端详这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在记忆中搜索与他相关的信息。

这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外来民工的脸。阳光和生计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看得出来,对于今天到报社来的这个举动,他是做了充分的努力和准备的。他身上那套并不太整齐的廉价西装很不合身地暴露了他在来之前局促而紧张的打扮。

老实说,我实在想不出他究竟是谁?我们在哪里见过?他为什么对我行此大礼?这些问题点燃了我的好奇心,使我决定问他是怎么回事。在此后的半个小时里,我从他不太灵巧的叙述中,连推测带启发地知道了我想知道的答案。

原来,在不久之前,我们组织过一次为民工追讨工钱的行动,在那次活动中,有很多被拖欠工钱没法回家过年的民工都拿到了工钱。他也是其中的一位,他在成都一家小饭馆里被拖了一年的工钱终于讨了回来,虽然是不多的一千多块钱,但是,足以把他即将垮掉的房子和散掉的家重新修补一下,还可以把他即将失学的儿子又重新送回学校,这使他感到万分感激。他发自内心想感谢那位帮过他的记者,他只记得那个记者长得胖胖的,却并不知道记者所在的部门以及他的姓名。所以,一进办公室,选个最胖的就开始鞠躬,而办公室唯一的一个胖子我不得不代人领功,愧受一份大礼。

那中年男人鞠完躬之后,并不打算马上就走,而是在办公室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面找,一面悻悻地说:“你们这里怎么没有厨房?你们平常吃饭怎么办?”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脚旁一直放着个菜篮子,菜篮子里放着一块肉,一把蒜苗和几个鸡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请你吃顿饭,又请不起,就只好把家里最好的东西带来,炒给你吃,请你千万别嫌弃。

他脸上一脸让人心酸的诚恳。看着他因为炒菜计划不能实施的紧迫感,我打心里替他难过。

同事们笑得前仰后合。他们说这个民工好喜剧,居然不知道我们新装修的办公室不准带吃的进来。

后来,保安来了,他一面自我检讨自己刚才去厕所,将这个人放了进来,一面把民工带了出去。那个没炒成菜的汉子很不情愿地走了,一面走,一面很不理解地摇头叹:报社怎么会没有厨房呢?

此后的几天,那个想炒菜的中年民工的形象一直在我眼前闪动。我那位曾经帮助过他的同事,也许他只是凭着自己的良心,做了一件分内的事,而且他也很可能和大家一样,听到本报这个“民工炒菜”的笑话,和大家一样哈哈大笑。而我在心中,却还是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敬意,尽管我直到最后也不知道他是谁。

不要和农民聊矿难

一句无心的话险些让一位农村老太婆送了命,这事听起来很玄乎,但却是真的。

那天,我和电视台一位记者出去采访一个带着伤残老公出嫁的女人,这种题材做得多了,做起来很顺手并且很安全,因而是酷暑天最轻松不过的活儿。

我们的车在半路上出了故障,司机一脸痛苦地钻下车底去修理,我们在车里坐着,眨眼间就被烘得全身汗流。有眼灵的人看见前面有两间茅草屋,枝繁叶茂的树投下的一片阴凉像个美丽的女子一般冲我们抛着媚眼。这使得我们一行人三步并作两步,像一块块炽热的炭,从炉中冲入水中一般地冲进那片绿荫。

树荫下放着几块石头和一把竹椅,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农正在那里编晒席,看得出他正在为即将到来的秋天做准备,在他身后不远处,他的妻子正在宰猪食,刀砍在木板和菜叶上,空空地响。

这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除了斑驳的泥墙显得比别的农家更贫穷以外没有任何异样。两位老人见我们来了,也没停下手中的活计,只是很狐疑地看着我们,好像想问什么,但又什么都没问。

我们自作主张地坐下,主动和老人套两句近乎,说说天气和今年收成之类的话,这些话使老人对我们放松了戒备,停下手中的活,叫老伴给我们倒水喝。

不一会儿,太婆端着两个有点残破但还算干净的碗出来了,碗里盛着散发着清凉气的凉水。她端水的手像是石头刻成的一样,上面有很多很黑的裂纹,裂纹里累积了多年来艰苦劳作的痕迹。

有了水,有了树荫,我们自然轻松起来,开始聊天。从拉登袭击美国到以色列围困阿拉法特一直聊到前两天吉林发生的矿难,有二十几个四川民工困在井下。

我发誓我们聊天纯属信马由缰,没有什么目的。但我却看见一直埋头干活的老农民停了下来,手中的竹刀开始颤抖。这时,他的身后,他白发苍苍的妻子轻飘飘地倒在地上,手中的刀很清脆地响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