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2/2页)

片刻之后,有人询问,“万一他不但有冥冥之中的使命,还是个处心积虑的魔头呢?”

乐韶歌道,“……人类和没有自我意志的兵器不同。人类的恶往往出于贪婪,人类作恶必然是为了获得什么。所以纵使是最恶的恶徒,他处心积虑的最初目的,也绝不会是为了毁灭世界。纵使他日后成为天魔,只要他还有一颗人类的心,便是可以交涉的。可是……为什么要假设他会成为魔头呢?在他成为魔头之前,为何不先试着将他教养成善人?”

“他是天魔,自然是恶人。”

“他不是。”乐韶歌轻轻的说,“步入轮回之后,他就只是个凡人罢了。凡人和天神不同,凡人诞生之初,无不是纯白如纸的孩童。日后成长为怎样的成人,肩负怎样的使命,并非生来便已注定。而是在成长中步步选择的结果。天魔的体内诞生了灵魂,或许正是因为他想摆脱生来注定的命运,尝试不用去毁灭什么的人生。他向往成为凡人,所以我想,纵使化身天魔是他的宿命,他也必定会竭力反抗。”

众神再次沉默下来——这样的前景无疑令人心动。

却再次有人站出来指斥,“说得信誓旦旦,万一众神听信你的谰言铸成大祸,凭你蝼蚁之力,可能担起后果?到时纵然杀你一万次,也于事无补。何况你分明早已投靠了天魔,谁知你此刻进言,有什么居心?!”

乐韶歌平静的回视着他,道,“天界诸神,为何要畏惧区区一个凡人?”

“你——”

天帝恢宏真音便在此刻传来,他打断了争吵,询问,“舞霓,你认为当如何处置?”

乐神正茫然的听着乐韶歌和战神的争论。就她看来,这是一件怎么争论都不会有结果的事,但这并不重要。她所在意的是,她听得出乐韶歌所说的一切都不是出自理智和公义之心。乐韶歌只是自私的、顽固的、不惜一切的想要保住天魔的灵魂。这让她身上那空灵自在如云上流风石上流泉的乐音里,混入了沉重的悲伤的杂音。

舞霓感到不可思议——当人想满足自己的私欲时,体内汲汲营营的思虑敲击出的乐音,竟也可以是悲悯哀伤的吗?

她当然明白什么是悲伤,那是当她第一次亲见有天人死去时得知的感受——在此之前她只为天帝的智慧和天神们的欢宴而歌唱舞蹈,当然偶尔她也为战争的豪兴壮声。但随着死去的天人越来越多,悲伤渐渐也成为她哀歌的理由。

然而乐韶歌的悲伤却似乎出自更复杂沉重的缘由,远比天界一切纠纷更厚重。这令舞霓感到着迷。

她知道乐韶歌和天界诸神都不同——她来自神代终结之后的四境,虽生为天女,身上却无丝毫神性。已同她所知的“天人”截然不同,或许该称她为凡人更妥当些。

她忍不住想,她身上那种复杂而谐美的音韵,那令人着迷的欢喜悲伤顽强执着,是否正是因为她的“人性”?

这时,她听到天帝在唤她。

舞霓匆忙回神过来。当她意识到天帝以“舞霓”之名称呼她,她感到难以言喻的情感,难过的同时又有欢喜。

她并不在意那灵魂的去留。

留下它会造成怎样的结果,只能在未来一一揭开,此刻是难以预测的。

而将它除去,则不过是保持无聊的现状。而无聊的现状日后会变得怎样,也依旧是难以预料的。

她只能判断,乐韶歌的主张里掺杂了她的私心,而战神则是纯然在为宇宙的未来考量。

但究竟谁的言论会导向更合理的未来,却难以断定。

她想给天帝最公允睿智的建议,可当她看向乐韶歌时,却发觉自己更想满足她的心愿。

她为此感到羞耻,却难以抗拒这种私情。

她即将为此陷入痛苦和纠结时,忽的想起来此之前乐韶歌的叮咛。

舞霓于是豁然开朗,她说,“我想先听完她的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