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爱情(第5/10页)

柳生离了庙宇,又行至街市上,再度回想昔日的繁华,又是一番感慨。这感慨其实源于小姐的绣楼和那气派的深宅大院。看到这城也如此落难,再想那绣楼的败落,柳生心里不再一味感伤小姐,开始感叹世事的瞬息万变。

这么想着,柳生来到了那一片断井颓垣的废墟前。三年下来,此处今日连断井颓垣也无影无踪,眼前出现的只是一片荒地。小姐的绣楼已无法确认,整个荒地里只是依稀有些杂草,一片残瓦、一根朽木都难以找到。若不是那两棵状若尸骨的枫树,柳生怕是难以确认此处。仿佛此处已经荒凉了百年,不曾有过富贵的深宅大院,不曾有过翠树和鲜花,不曾有过后花园和绣楼,也不曾有过名惠的小姐。而柳生似也不曾来过这里,即便三年前来过,那三年前这里也是一片荒地。

柳生站立良久,始才转身离去。离去时觉得身子有些轻飘。对小姐的沉重思念,不知不觉中淡去了许多。待他离去甚远,那思念也瓦解得很干净了。似乎他从未有过那一段销魂的时光。

柳生并未返回街市,而是步入了一条僻巷。柳生行走其间,只是两旁房屋蛛网悬挂,不曾听得有人语之声,倒也冷清。柳生此刻不愿步入街市与人为伍,只图独个儿走走,故而此僻巷甚合他意。

柳生步穿了僻巷,来到一片空地上,只有数十荒冢,均快与地面一般平了,想是年久无人理睬。再看不远处有一茅棚,棚内二人都屠夫模样,棚外有数人。柳生尚不知此处是菜人市场,便走将过去。因为荒年粮无颗粒,树皮草根渐尽,便以人为粮,一些菜人市场也就应运而生。

棚内二人在磨刀石上磨着利斧,棚外数人提篮挑担仿佛守候已久,篮与担内空空无物。柳生走到近旁,见不远处来了三人,一个衣不蔽体的男子走在头里,后面跟着一妇一幼,这一妇一幼也衣不蔽体。那男子走入棚内,棚内二人中一店主模样的就站立起来。男子也不言语,只是用手指点指点棚外的一妇一幼。店主瞧了一眼,向那男子伸出三根手指,男子也不还价,取了三吊钱走出棚外径自去了。柳生听得那幼女唤了一声“爹”,可那男子并不回首,疾走而去,转眼消失了。

再看店主,与伙计一起步出棚外,将那妇人的褴褛衣衫撕了下来,妇人便赤条条一丝不挂了。妇人的腹部有些肿胀,而别处却奇瘦无比。妇人被撕去衣衫时,也不做挣扎,只是身子晃动了一下,而后扭过头去看身旁的幼女。那两人在撕幼女的衣衫,幼女挣扎了一下,但仰脸看了看妇人后便不再动了。幼女看上去才十来岁光景,虽然瘦骨伶仃,可比那妇人肥胖些。

棚外数人此刻都围上前去,与店主交涉起来。听他们的话语,似乎都看中了那个幼女,他们嫌妇人的肉老了一些。店主有些不耐烦,问道:

“是自家吃,还是卖与他人?”

有二人道是自家吃,其余都说卖与他人。

店主又说:

“若卖与他人,还是肉块大一些好。”

店主说着指点一下妇人。

又交涉一番,才算定下来。

这时妇人开口说道:

“她先来。”

妇人的声音模糊不清。

店主答应一声,便抓起幼女的手臂,拖入棚内。

妇人又说:

“行行好,先一刀刺死她吧。”

店主说:

“不成,这样肉不鲜。”

幼女被拖入棚内后,伙计捉住她的身子,将其手臂放在树桩上。幼女两眼瞟出棚外,看那妇人,所以没见店主已举起利斧。妇人并不看幼女。

柳生看着店主的利斧猛劈下去,听得“咔嚓”一声,骨头被砍断了,一股血四溅开来,溅得店主一脸都是。

幼女在“咔嚓”声里身子晃动了一下,然后她才扭回头来看个究竟,看到自己的手臂躺在树桩上,一时间目瞪口呆。半晌,才长号几声,身子便倒在了地上。倒在地上后哭喊不止,声音十分刺耳。

店主此刻拿住一块破布擦脸,伙计将手臂递与棚外一提篮的人。那人将手臂放入篮内,给了钱就离去。

这当儿妇人奔入棚内,拿起一把放在地上的利刃,朝幼女胸口猛刺。幼女窒息了一声,哭喊便戛然终止。待店主发现为时已晚。店主一拳将妇人打到棚角,又将幼女从地上拾起,与伙计二人令人眼花缭乱地肢解了幼女,一件一件递与棚外的人。

柳生看得魂不附体,半晌才醒悟过来。此刻幼女已被肢解完毕,店主从棚角拖出妇人。柳生不敢继续目睹,赶紧转身离去,躲入僻巷。然而店主斧子砍下的沉重声响与妇人撕裂般的长号却追赶而来,使柳生一阵颤抖,直到他疾步走出僻巷,那些声音才算消失。可是刚才的情景却难以摆脱,凄惨惨地总在柳生眼前晃动。无论柳生走到何处,这惨景就是不肯消去。柳生看着暮色将临,他不敢在城里露宿,便急急走到城外。踏上黄色大道时,才算稍稍平静一些。不久一轮寒月悬空而起,柳生走在月光之下,感到一丝丝的凉意。

次日午后,柳生来到一村子。这村子不过十数人家,均是贫寒的茅舍。茅舍上虽有烟囱挺立,却丝毫不见炊烟升空四散开去的情景。因为日光所照,道上盖着一层尘灰,柳生走在上面,尘土如烟般腾起。道上依稀留有几双人过后的足印,却没有马蹄的痕迹,也没有狗和猪羊家禽的印迹。有一条短路从道旁岔开去,岔处下是一条涧沟。涧沟里无水,稀稀长着几根黄草。涧沟上有一小小板桥。柳生没有跨上板桥,所以也就不踏上那条小路。他走入了道旁的茅屋。

这茅屋是个酒店。柜上摆着几个盘子,盘中均是大块的肉,煮得很白。店内三人,一个店主身材瘦小,两个伙计却是五大三粗。虽然都穿着布衫,倒也整洁,看不到上面有补丁。在这大荒之年,这酒店居然如石缝中草一般活下来,算是一桩奇事了。再看店内三人,虽说不上是红光满面,可也不至于面黄肌瘦。柳生一路过来,很少看到还有点人样的人。

柳生昨日黄昏离开那城,借着月光一直走到三更时候,才在一破亭里歇脚,将身子像包袱般蜷成一团,倒在亭角睡去。次日熹微又起身赶路,如今站在这酒店门外,只觉得自己身子摇晃双眼发飘。一日多来饭没进一口,水没喝一滴,又不停赶路,自然难以支持下去,那店主此刻满脸笑容迎上去,问:

“客官要些什么?”

柳生步入酒店,在桌前坐定,只要了一碗茶水和几张薄饼。店主答应一声,转眼送了上来。柳生将茶水一口饮尽,而后才慢慢吃起了薄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