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父子(下部)(第2/3页)

冯山此时立起身,风吹起他的空袖管一飘一抖的,他脸上的肌肉抖了抖,他只有在赌场上才有这样的神情,半晌,他咬着牙说:要是国民党的队伍不攻打呢?

肖团长就又笑一笑:那就算我白说,你带着你的人,好生地在这里待着。

说完冯山就铁嘴钢牙地说:要是国民党队伍攻打我二龙山,那我就投奔你们,誓死和他们为敌。

话说到这个份上,肖团长就不再说什么了,他站起身,紧了紧腰间的皮带,带着警卫员,一耸一耸地朝山下走去。

冯山望着肖团长的背影,挥了下右手道:大狗,送客!

孔大狗就带着两个弟兄颠颠地护卫在肖团长左右,脚高脚低地向山下走去。冯山站在一块石头上,目光虚空地望着孔大狗把肖团长送下山。

在冯山的心里,没人敢对他的二龙山动一根指头,二龙山的地形易守难攻就不用说了,关键是他手下的弟兄们都身手不凡,百发百中,别说区区国民党一两个团,就是有千军万马,也休想撼动他的二龙山。

南山地势虽比不上二龙山,但槐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早就把南山修筑得固若金汤了,明碉暗堡到处都是。他相信槐的力量,守住南山也并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冯山这种自信完全来源于一种经验,他的经验在纷繁复杂的战争格局中,二龙山和南山只是战争中的两枚棋子,要想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就要动一动这两枚棋子。对战争的操控者来说,他们就是两枚棋子。

那是一个月清风爽的夜晚,经过一冬的苦熬,山上的雪已经化了,树梢已经泛绿,远山近野开始有冬眠过来的虫,发出试探的叫声。那天晚上,冯山站在二龙山上,望着头顶的满月,每逢这时,他心里总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他想到了以前的日子,爹,娘,菊香,当然还有槐。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他现在只能和槐这么遥遥相望了,像这对父子山。

文竹不远不近地望着他,每到这个时候,文竹从来不打扰他,只是这么默望着他。文竹是个聪慧的女人,关于他的内心,她比他还清楚。在她的心里,眼前这个男人,重情重义,一诺千金,这些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她依傍着这样一个男人,心里干净也踏实,正是因为这份踏实,让她死心塌地地追随着冯山,也许这就是爱。

就在这样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不远处传来了枪声,起初枪声响得并不密集,像除夕夜放的爆竹。后来枪声就稠了起来,像刮过的一阵风。

最近山下经常响起这样的声音,他知道,这是国民党的胡团长和共产党的肖团长带着各自的队伍在二龙山镇的地面上交战。今天你撤,明天我进的,几进几出仍分不出胜负,仍在二龙山镇的孔二狗经常把这样的情报送出来,今天二龙山镇是国民党的了,明天也许又到了共产党的手上。冯山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他只关心他的二龙山。山下打得吃紧时,他让自己的弟兄严阵以待,树上树下,山石后面,山洞里都有他们严阵以待的弟兄,不怕一万,只防万一。

枪声一阵紧似一阵地传过来,枪声和以往却有着明显的不同,似乎很固定,都是从一个方向传来的。他正在纳闷时,孔大狗一路昂扬地跑来,一边跑一边兴奋着声音说:大哥,这回妥了,南山那个小崽子和胡团长的队伍交上火了。

“南山”二字在冯山心里惊起滔天巨浪,他心绪难平地叫了一声:南山怎么了?

孔大狗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挥手打了孔大狗一巴掌,孔大狗捂着脸,刚才的兴奋劲顿时灰飞烟灭了。孔大狗吭哧着说:大哥,俺说的可是实话,南山那小子欠收拾,他要是让胡团长一伙给灭了,以后咱们也就省心了。

冯山此时站在二龙山的最高处,伸长脖子一直望着南山方向。那里已经隐隐地看到了火光。

枪炮声响了一夜,冯山就在那里站了一宿。弟兄们想劝回自己的大哥,都被文竹挥手拦了回去,弟兄们也就高高低低地立在山坡上陪着冯山站到天明。

天亮了,枪炮声仍没停歇下来,似乎有更多的队伍投入到了战斗,枪炮声愈发地激烈了。

文竹就仰着脸冲冯山说:当家的,咱们是出山还是等?

冯山脸上的肌肉又抖动了一下,他咬着牙说:弟兄们,操家伙!

弟兄们早就握枪在手了,没人想过要出兵,严阵以待是守护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国民党的队伍向南山动手,众兄弟的心里也都七上八下的,今天他们向南山动手了,说不定哪天就会向他们的二龙山动手。也有人高兴,像孔大狗等人,他们想让国民党的枪炮解决了槐南山的势力,没有了槐,就没有人和二龙山作对了。可就在这时,冯山下了出兵的命令,众人就乱七八糟地喊:大哥,三思呀。

冯山早就想好了,唇亡齿寒的道理他懂,况且这“唇”不是别人,而是槐。他和槐的恩恩怨怨,那是他们自己间的事情,别人对槐下手,那是挖他的心。他不能坐在二龙山上无动于衷,况且,上次在日本人手里,是槐把他放马归山的,这个情他不能不记得。

冯山带着人马赶到南山时,南山已经危在旦夕了,槐率领几十个人龟缩在一个山洞里,做最后的抵抗。国民党的枪炮已经把洞口封了起来。冯山这一队人马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胡团长的队伍后,没有多大动静,便杀开了一条血路。起初国民党队伍摸不清底细,眼见着一个又一个弟兄倒下,军心一时大乱,队伍潮水似的从山上退了下来。

槐得到了短暂的喘息机会,又蜂拥着从山洞里冲出来,收复了失地,抢占了有利地形,局势立马就变了。

胡团长似乎也不想恋战,拉着队伍撤到了山下,反过身来,又将二龙山团团围住了。

冯山起初对国民党的围困并没放在心上,槐的南山转危为安让他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他还命人杀了两只羊和弟兄们烟熏火燎地庆贺了一番。

胡团长似乎长了记性,对二龙山是围而不攻,高兴了向山上打几炮,炮弹稀落地炸了,虽没造成什么伤亡,但众人只能龟缩在山洞里,自由受到了很大限制。最关键的是,山上已经断顿了,几十个人的吃喝成了问题。

正值青黄不接的季节,山上的草还没发芽,国民党的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炸响,整日憋在山洞里,眼睛都憋蓝了。他们已经开始啃树皮,吃草根了。自从他们跟着冯山来到二龙山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一干人等嗷叫着要冲下山去。

冯山何尝不想下山呢,但他知道这山是下不得的,他们在山上是凭借地势,胡团长不敢轻举妄动。如果走下山去,他们这些人无法和胡团长的一个正规团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