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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事后,我谴责了自己很多年一样,每次看见这样的新闻稿,我都心情难以平静。我觉得这是错的,但正如人憋的时间长了就要去桑拿一样,记者也会憋,我深知什么都不能披露的痛苦,所以最后憋出了问题,披露了最能解决人民群众这个问题的场所。这是一场眼角和眉梢的误会,我不怨愤他们,我只是自责我自己。

尤其是看着身边的娜娜的时候,我深知不是每一个小姐都像娜娜一样唱不口水的歌,说不掉渣的话,我也深知婊子的无情,正如戏子的无义。但这对婊子和戏子都不公平,我们的一生很难对婊子动情,很难对戏子动心,纵然我对婊子动情,婊子也很少赠我真情,纵然我对戏子动心,戏子也未必还我真心。人生中各有一次或几次,已经是活出重口味,在这样个别的事情中,受伤害的概率当然很大,正如被女教师伤害,被女白领伤害,被女学生伤害,都是一样的,婊子和戏子无非带着更浓的粉底而来,让我无从知道她们的真面目,而揣测一个人的喜怒哀乐总是容易出错。这两个名词从来不是对妓女和演员这两种职业的称呼,而是对女孩子两种生活状态的描述。骄阳烈日,秋风夏雨,娜娜坐在我的身边,她是个什么,我并不关心,她就和我副座的安全带一样,是一场旅途的标准配置。既然给了汽车一个副座,那就让它坐上人,只需要一个不讨厌的人。至少娜娜从未开口让我不好受。

娜娜突然在座椅上来精神了,支起了身子,转过来对我说,哦,我想起来了,我只工作过一天的那个桑拿叫海上皇宫。有个报纸把我们曝光了,我们就停业整顿了,我就又回到了宜春。

我们停车吃了一碗面,我给娜娜加了两块大排、一块素鸡、两个荷包蛋、榨菜肉丝还有雪菜,面馆的老板说,朋友,这是我开店以后第一次看见有人加那么隆重的浇头,你对你的女朋友真好。

娜娜说,大家都在看我,我都不好意思了。我这碗面太豪放了。

我说,没事,娜娜,多吃一点,浪费一些也没有关系。

娜娜说,不好,好浮夸的。

我说,娜娜,从现在起,咱们聊天的时候,你就别提你的工作了,就像一个普通女孩子一样说话,行么?

娜娜说,我忍不住,男的和我聊天都是聊这些内容,关心我一点的就问我,你今天上了几个钟,直接一点的就问我,你今天接了几个客,我觉得很自在,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我没有什么固定的异性朋友,我也不喜欢交男朋友,我的姐妹们经常交到各种各样的男朋友,她们常去玩,但是我不喜欢玩,我虽然都去过,但只是去开开眼界,我去了一次以后一般都不去了。我是不想干这个,但是我是真的什么都不会。你让我去做服务员,端端碟子,我也行,一个月八百,做几个月以后变成领班,一千五,我不是不够花,而且还安全,也能积蓄起来一些钱,但是你不知道,我已经干这个了,我洗不白自己的,你让我去美国都一样,我干过的事情,就是干过了,我就算在端碟子,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小姐,那我何必呢?还折磨自己,我试过干别的行业,不行的,我就算找老公,他也一定要知道我干过这个,但我又一般不会喜欢上嫖客,只有孙老板了。孙老板其实挺有品位的,我本来只是爱他,你知道爱这个东西,很轻松的,女人随随便便就爱死谁了。

我打断她的话,说,嗯,我能理解。

娜娜接着说,孙老板,我本来就是喜欢他,你说爱他也一样,其实喜欢和爱能有什么区别啊,但是有一次孙老板跟我们一起过年,在一个KTV里,他一开口就唱了一首窦唯的歌,我本来以为他要唱《纤夫的爱》,可他唱了一个摇滚的歌啊,我当时就决定,我可以做他的人,不管是什么名分,都可以。你懂么,这才是真正的爱,做另外一个人的人。

我说,快吃,娜娜,你的面要胀开来了,你的面一胀开来,你的浇头就要掉桌子上了。

娜娜笨拙地搅拌着面,说,真的太多了,来,你帮我夹掉一点。

我问她,娜娜,其实把自己洗干净很容易的,每次我觉得自己干了让自己不满意的事,我就彻底换一个地方,那就没有人认识你了,你能清零再来一次。

娜娜说,你还清零呢,反正我清零不了。不过我如果生了一个女儿,她就是清零的,我可不能让她干上这个。这个我跟你说过吧?

我说,嗯,你强调过。你说要送她到朝鲜去留学。

娜娜最终没有吃完那碗面。我们拐上加油站加满油,娜娜去加油站上了一次厕所,她说,孕妇是不能憋的,你每看见一个厕所就要让我进去。

我说,你不会再跑了吧?

娜娜说,不会。你会不会跑了?

我说,不会。

娜娜说,没事,你跑吧,我无所谓的。我在哪里都能活。

我说,带你找到孙老板。

娜娜说,嗯。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的,你是我说过最多话的客人,我对你讲得最多。

我说,我不是你的客人。

娜娜一惊,道,难道你想当我的主人。

我说,那更不是。朋友。

娜娜一笑说,上过床的朋友?

我说,你是不早说,早说你有了,我怎么可能上你?

娜娜说,我也后悔,我早说有了,你就不要我了,我就回去了,看着是损失了几百块钱,但其实是节省了两万块。都怨我没和你说清楚。

我说,娜娜,其实你当时一进门就说清楚,我也会记得你一辈子的,你肯定是世界上第一个上门先说自己已经怀孕的小姐。

娜娜笑笑,说,你看,摄像头照着我们。

我抬头一看,有一个硕大的摄像头,正对着加油站便利店,尽头便是厕所。我下意识地躲避了一下。

娜娜说,来,我们拍个合影。

我们站在便利店的摄像头前,各自微笑,留下五秒的视频。

我问娜娜,这算是什么。

娜娜说,这算是安全感中的一个分支,叫存在感。我书里看的。

我说,你还真读过一些书。

娜娜说,那是,我闲下来还是会读点杂志的。不过我都是读一些女性杂志、情感杂志、心理杂志、时尚杂志,最多就这样了,太深的那些,和新闻什么社会啊政治啊有关的那些我都不喜欢读。

我说,是,要不然你也不会把你儿女送朝鲜去了。

我们买上了水和一些饼干火腿肠,开着1988上路了。冷冽的夕阳正要落下去。我说,娜娜,你要困就睡,你要不困,就讲一个你的故事。

娜娜说,我讲了好多故事,但你从来没讲过,你一直在想。我们得交换,你讲一个故事,我也讲一个故事。你先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