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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弟,快点上来,穿好鞋袜,免得着凉,”淑华半关心半生气地叫道。

“四爸,四爸,快点上来!”海臣拍着小手起劲地唤道。

“慢慢来,何必着急?没有我,你们连屁也找不到!”觉英眉飞色舞地说。

“死不要脸的!”淑华咬牙笑骂道。她朝竹林那边望了一下,忽然正正经经地自语道:“三爸来了。”觉英马上变了脸色,也不问是真是假,就跑上岸来,摸出手帕揩了揩脚,连忙穿好鞋袜。他手里捏的珠花被淑华一把抢去了。淑华把它揩干净,就递还给蕙。蕙接过来微微一笑,说声“难为你”,便把它插在发髻上。

“三爷爷没有来,”海臣望着觉英带笑说。

“哄狗一跳,”淑华嘲笑道,众人也都笑了。

“给狗哄一跳,”觉英气红了脸,解嘲似地说。

“四弟,我是狗,那么你是什么?”淑华追问道。

“我就是我!”觉英昂然答道。“三姐,你真正岂有此理!

你闯了祸,我跑下水去把东西捡起来,你不给我道谢,反而出口伤人。我们请大哥断个公道。“”我不管这种闲事,“觉新摇摇头微笑地说。

“好,我给你道谢。我请你吃顿笋子熬肉,”淑华嘲笑地说。众人又噗嗤笑了起来。

“我不吃,你自己吃罢,我晓得你最爱吃的,”觉英反唇讥笑道。

“三妹,你真是!亏得你有耐心跟他这种人斗嘴,”淑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忍耐不住劝阻淑华道。

“我哪儿是跟他斗嘴?我是在教训他!”淑华答道。

“好大的口气!”觉英第一个噗嗤笑了。他接着说:“我倒忘记了。二姐,三姐,我是来喊你们的。你们的先生来了,喊你们读书去。”“剑云来了?他为什么不到这儿来?”觉新问道。

“他晓得这儿有女客,不好意思进来。他在你屋里头看书,”觉英答道。

“读书?哪儿有这样早?真讨厌,刚刚进了花园,耍都还没有耍,就喊人去读英文!”淑华自语似地低声抱怨道。接着她对淑英说:“二姐,今天告假罢。”她不等淑英答话便吩咐觉英道:“你去告诉剑云,请他明天来。今天我们有客。”“我不去,像这样天天告假,我也不好意思去说,”觉英故意挖苦道。

“三表妹,你们还是去读书罢。不要因为陪我们耍耽误你们的功课,”蕙客气地说。

“二表妹,三表妹,你们有事情尽管去做,不要管我们。我们还认得路。我们自己也会耍。我们在湖畔等你们来一起划船,”芸含笑地说。

“你们不要客气。我们哪儿说得上读书?不过请个先生来教教英文混混时候罢了。其实还是大哥他们出的主意,因为剑云找事情找不到,大哥才请他来教我们读英文,”淑华解释道。

淑英并不同意这个说法,她正要开口却被一个叫声打岔了。

“大少爷,大少爷!”从前面天井里送过来尖锐的叫声。

“你们看,汤嫂浩浩荡荡杀奔前来了,”觉英笑着低声说。众人连忙掉头去看。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在长满青苔的天井里艰难地移动着她的一双小脚,身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她张着她的大嘴尖声叫道:“大少爷,请你去打牌。周外老太太她们都坐好了,就等你去。蕙小姐,大舅太太有事情,要你也去一趟。”“啊,”觉新猛省地说了一声,他现在记起了打牌的事情,连忙答道:“好,我就去。”他又掉头问蕙:“蕙表妹,你去吗?”蕙点了点头。他便和她一起匆匆地走过木桥往天井那边去了。汤嫂的摇晃的大影子跟在他们的后面。

“喂,你们到底读不读书?”觉英故意追问道。

“好,你不去,我也不敢劳动你,”淑华答道。她转过头去向翠环吩咐道:“翠环,你出去对陈先生说,我同二小姐今天有事情,告一天假,请他明天来罢。”翠环应了一个“是”字,正要往竹林那面走去。

“翠环,”觉民忽然唤住了她,“等我去。你还是在这儿服侍小姐她们罢。”“你去?”淑英疑惑地问道。

“我去约他到花园里头来耍。人家辛辛苦苦地特为跑来伺候你们小姐读书,你们随便就打发他回去。这种事情只有你们小姐家做得出来,”觉民对她们的这种行为不满意,就板起面孔讥笑地说。

“伺候我们读书?二哥,你不应该挖苦我们,”淑华听见觉民的话,生气地分辩道。

淑英不开口,羞惭地埋下头去。

“挖苦你们?二哥还算客气勒!你们读英文,读了半个月就告了一个星期的假。我看不如索性把先生辞了罢。人家每个月拿八块钱的束修,教你们这样的学生,也不好意思。我看你们读书也是白读,你们姑娘家读英文有什么用?横竖少不了你们的陪奁!其实你们再读一年半年的英文,也不见得就认清楚二十六个字母,”觉英看见他的两个姐姐受窘,心里很高兴。他平日常常因为逃学或者做别的顽皮的事情被她们嘲笑责骂,现在就趁这个机会来报复,他附和着觉民,而且更厉害地挖苦她们道。

“我没有跟你说话,哪个要你来岔嘴?姑娘家,好大的口气!有你说的!我问你,你怎么又不在书房里头读书?你出来做什么?”淑华红着脸噘着嘴赌气地说。

“我跟你们一样,向先生告了假,”觉英眨了眨眼睛笑答道。

觉民本来就要转身走了,听见觉英的那些话便又站住。他关心地看淑英的脸。淑英默默地站在桥上,倚着栏杆,低下头望溪水。她的脸通红,眉尖蹙着,眼角仿佛有泪花在发亮。他的心软了。他趁淑华跟觉英争辩的时候,走到淑英身边低声唤道:“二妹。”淑英不理他,连头也不动一下,就好像没有听见一般。他一点也不动气,依旧柔声地说下去:“我并不是故意挖苦你。我很同情你。我会帮忙你的。你不要介意我的话,好好地陪客人耍罢。”他说毕看见有一片树叶缠在她的头发上,便伸手去给她拔出来抛在地上。

淑英的肩头耸动了一下,过了半晌,她才用很轻的声音答道:“我晓得。你去罢。”她没有听见脚步声,知道他还没有走,又用同样低的声音问道:“你今天没有到姑妈那儿去过?”“没有。我下了课到报社去过一趟,”觉民低声回答。

“我们差人请琴姐去了,”淑英依旧不回过头,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