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重新开始(第2/3页)

我现在相信当我那时转来转去找尤来亚的画像时,房间那头的一扇门开了,走进一男人。一看到他,我就转头去看那第一幅画,想确定那画像并未从画框里走下来,但那画一动也没动。这人走到光线处,我看到他比人家给他画像时老了一些。

“贝西·特洛伍德小姐,”那人说,“请进。刚才我正有事,可是请你原谅我忙。你知道我的动机。我一生只有这一个动机。”

贝西小姐谢了他,我们走进了他的房间。那房里有书,有文件,有白铁皮的箱子,等等。那房间面向一个花园,房里有一个砌进墙里的铁制保险箱,箱下就是壁炉架。我坐下来时,不禁想他们在扫烟囱时怎么才能把扫把在烟囱里转呢。

“嘿,特洛伍德小姐,”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因为我不久就发现他就是威克费尔德先生,身为一律师,又是本地一个有钱人的产业经理人——“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不是什么恶风吧,我希望?”

“不是的,”姨奶奶答道,“我不是为了什么法律问题才来的。”

“是啊,夫人,”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你为别的事来才好。”

当时,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不过眉毛仍然墨黑。他那张脸很让人喜欢,我觉得也很漂亮。他的肤色中有一种色泽,在皮果提的指教下,我早就习惯将这种色泽和红葡萄酒联系起来,我想象中连他的声音也带着这种色泽,并认为他的富态也是因有了这色泽。他衣着很整洁,穿着一件蓝色外衣,一件条纹背心和一条棉布裤;他那精致的皱边衬衣和白细布领巾看上去特别柔软洁白,我记得使我漂浮的幻想联想到了天鹅胸部的羽毛。

“这是我的外甥。”姨奶奶说道。

“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外甥呢,特洛伍德小姐。”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

“也就是说我的侄孙。”姨奶奶解释道。

“说实话吧,我不知道你有一个侄孙呢。”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

“我收留了他,”姨奶奶摆摆手,意思是他是否知道都是一回事,并说道,“我带他到这里,要送他进一个可以使他受到非常好的教育和非常好的待遇的学校。现在请告诉我:这学校在什么地方,是什么学校,以及有关它的一切。”

“在我向你提出正确的忠告前,”威克费尔德先生说,“必须先弄明白这个老问题,你是知道的。你这么做动机是什么?”

“别开玩笑了!”姨奶奶叫道。“总要往深处去挖动机,其实动机就在面上!嘿,要让这孩子快乐、成器。”

“这应算是一种混合的动机,我想。”威克费尔德先生摇摇头,不信任地微笑着说道。

“这是一种混合的胡说!”姨奶奶答道,“你自称在你所作所为中只有一个坦诚的动机。我希望,你不认为你是世界上唯一的坦诚商人吧?”

“嘿,不过我一生只有一个动机,特洛伍德小姐,”他笑着答道,“别人有几千个,我只有一个,这就是不同之所在。不过,这离题了。最好的学校吗?不管是什么动机,你要最好的,是吗?”

姨奶奶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目前最好的学校,”威克费尔德先生沉吟道,“你的侄孙不能寄宿。”

“但他可以寄宿在别处吧,我想?”姨奶奶建议道。

威克费尔德先生认为可行。讨论了一会后,他建议姨奶奶和他一起去学校,好亲自对其进行考察和评判;然后,又为了同一目的,她跟他去他认为可为我提供寄宿处的两、三家。姨奶奶对这些建议极为赞同。我们三人正要一起动身时,他又站住说道:“我们这儿的小朋友也许有某种反对这些做法的动机。我想,我们还是把他留在这里好了。”

姨奶奶好像想和他争论;但我为能把事情办得顺利,便说只要他们喜欢,我宁愿留下来。于是,我转回到威克费尔德先生的事务所,又坐到我先前坐的椅子上,等他们回来。

这张椅子恰好对着一条窄窄的走道,走道的末端是个圆形房间,尤来亚·希普灰白的脸就是从这屋里的窗向外望时被我看到的。把马牵到附近的马房后,尤来亚就在这房间里的书桌边工作了。书桌上有一个挂文件的铜架子,他正在抄的文件就挂在上面。我那时想,虽说他的脸朝我,可隔着在我们之间的那个铜架子,他看不见我。但再仔细朝那儿一看,我就很不自在了,因为我发现他那无法入睡的眼像两颗红红的太阳不时从文件下瞟过来,每次瞟过来都几乎要盯着我看上一分钟。他看我的同时,手中笔还依然那样敏捷地写着,或装出在写的样子。有几次,我想方设法要躲开这两颗红红的太阳——比方站到椅子上看对面墙上的地图,或认真辨读肯特的一种报上的文章——可我总被它们吸引过去;无论什么时候我朝那两颗红红的太阳看,都一定会发现它们不是在冉冉上升就是在徐徐下落。

后来,去了好久的姨奶奶和威克费尔德先生回来了,这才使我安下心来。他们并不像我所希望的那样成功,因为尽管学校的确很好,而为我所建议的那些住宿处却是姨奶奶不赞成的。

“太不幸了,”姨奶奶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特洛。”

“·固·然不巧不幸,”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不过我能告诉你可以怎么办,特洛伍德小姐。”

“怎么办?”姨奶奶问道。

“把你的侄孙暂且留在这里。他是个安静的家伙。他决不会打扰我的。这是求学的最好地方。安静得像修道院,也几乎像修道院一样宽敞。把他留在这里吧。”

姨奶奶对这意见显然很喜欢,但她觉得太过意不去了,我也有同感。

“就这样办,特洛伍德小姐,”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这是解决困难的办法。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你知道的。万一进行得不顺利,或引起我们彼此不便,他也很容易向后转。同时,这还能让有时间来为他找更合适的地方。你还是决定下来把他暂时留在这里为好。”

“我非常感激你,”姨奶奶说道,“他也如此,我知道的;但是——”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威克费尔德先生叫道,“你不用为领了情而不安,特洛伍德小姐。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付他的食宿费。我们也不用费心讲价,你随便给就行了。”

“虽然这也不会把真诚的恩惠减少半分,”姨奶奶说,“但基于这种默契上,我非常高兴把他留下。”

“那就见见我的小管家吧。”威克费尔德先生说。

于是,我们沿一道奇妙的古老楼梯而上,那楼梯的栏杆是那么宽,我们简直可以一样从容地从那上面走上去。我们来到一间幽暗而古老的起居室,室内有三或四个古色古香的窗子,那都是我在街上就看到过的。屋里还有很老的橡木椅子,好像和光亮亮的橡木地板和天花板上的横梁都是用同样的树制成。这房间陈设得很漂亮,有架钢琴,有些红红绿绿的鲜艳摆设,还有些花。那房间里似乎尽是些古老的角落,每一个角落里总会有一个特别的小桌或小橱,或书架,或坐具,或这种,或那种,总叫我以为这是这间房里最好的角落了,但及至看到下一个时,又发现就算不比前一个更好,也是一样好。每件东西都散发着和这幢屋子外观上所具有的同一种适意和清洁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