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爱情回来过
一
年少时看钱钟书先生的《围城》,有一幕剧情总是记忆犹新。
主角方鸿渐在告白唐晓芙遭拒后,淋着大雨站在唐公馆楼下,满脸忧愁,久久不愿离去。
唐晓芙透过窗户看着方鸿渐落寞的伤心模样,很是心疼与难过。她并非不喜欢他,只是因缘际会,各种误会难以放下。
唐晓芙对方鸿渐说:“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整个生命,他在碰见我以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待我……我只希望方先生前途无量!”
方:“你说得是。我是个骗子……以后决不来讨厌了。”
唐:“希望你远行一路平安。”
方:“……”
那最后一句祝福,隐含的挽留与情意,不知懦弱的方鸿渐是否听得出。
他在雨中等待,也不知自己在为何等待,也许是不甘,也许是在缅怀那段刚开始无限甜蜜却又意外夭折的爱情。
唐晓芙也在踟蹰,觉得自己明明心有留恋,却把话说得太狠。
而他依然在雨中,仿若木头人。
她看得心融化成苦水,想一分钟后他再不走,一定不怕别人笑话,叫用人请他回来。这一分钟好长,她等不急了,正要吩咐女用人,方鸿渐忽然转过头,狗抖毛似的抖擞身子,想把周围的雨抖出去,然后走开了。
终于,唐晓芙心软了,她下定决心,不顾一切,想再次拥抱那个男人。
而那个男人,再次放弃了。
仅仅一分钟,这一分钟的执着与放弃,换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与所爱之人擦肩而过,却在对方决定回来的时刻……
说实话,年少的我看到这儿,曾狠狠摔过一次书。
是感慨命运的无常、人心的善变,还是感慨作者太残忍,有情人不能成眷属?我已经忘了。
但那段情节,每每想起,总是略感惆怅。
如果他在雨中能多站一会儿,就能彻底软化意中人的心,然而没有如果,正如这世上所有的有缘无分、久别重逢。
花未开,果已落。
二
我听过最长的一段初恋是十一年,从高三到三十而立,跨越整个青春。
如果能功德圆满,必是佳话美谈。
可惜,只能是如果。
老金是我朋友中不多的博士,互联网创业中。
我和他在一次本地沙龙中相识,泛泛之交。
有次去咖啡馆,刚巧他也在。他得知我出了一本新书,便客气地祝贺,说会去买一本捧场。
我知道我的书肯定不对他的胃口,只当是客套。
谁知几天后他却给我发微信:“你的书让我很有感触,能听我讲个故事吗?”
我很意外。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多半是失恋了……
果然。
老金告诉我,他是一个很专一或者说有些偏执的人,喜欢一家店,就会一直只去一家店,喜欢某个品牌,就会一直只用一个品牌,更不用说自己喜欢的人了。他从高中起就喜欢同班一位优秀的女学霸,两人旗鼓相当,互相视作竞争对手,却在这个过程中暗生情愫,彼此产生好感。
高考之后,他勇敢地在电话里表白,也幸运地得到了这份爱。
从此,便是十一年的相伴。
本以为一切都应水到渠成,不料人生总是百转千回。
前几年,女方收到美国名校的入学通知,在他的支持下,便去了美国留学。
一开始一切都很好,双方课业都忙,偶尔在网上视频,也不觉得疏远。
慢慢地,异地恋也好,异国恋也好,最大的问题就是两个人接触的环境、遇到的问题、看到的世界越来越不同。
她的烦恼他无法感同身受,只能敷衍地说些安慰话;他的疲惫她无法抚慰,只能远远地隔空拥抱。
她交了新朋友,参加了舞会,变得越来越精致;
他计划着创业,四处找伙伴,忙得焦头烂额。
两个人逐渐变得无话可说,只能时不时地回忆往昔的甜蜜,却对未来越来越闭口不谈。
终于,在双方毕业那一年,迎来了最具分歧的问题——人生的选择与自我价值的实现。
毫无疑问,双方都对未来充满信心,只是立足点不同,一个想在世界最发达的国家锻炼自己,安身立命;一个想在自己的家乡创立基业,出人头地。
并不是谁的错,只是尽管大家彼此相爱,却又是独立而聪慧的个体,谁也不愿依附另一半。
于是,两人友好分手,分道扬镳。
几年过去,老金已经站稳了事业的脚跟,却再也没碰到让他心动的人。
十一年,还能遇到什么人,可以抵抗生命中最美好的十一年在心中的分量?
他试图联系前女友,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怎么说。
直到今年过年前,他听说她要回来了,而且就在上海工作,不再回美国了。
他兴奋地去理发店做了头发,穿上定做的西装,开着自己的新车去女生家门口等待。
站在那曾经无数次等待过她的地方,他感慨万分。
可他看到的是一个洋人搂着她从车里走出来的画面。
两人见面,百感交集,既有感动,也有尴尬。
老金识趣,讪讪地打了个招呼,便黯然离去。
说到这儿,老金停顿了很久,我以为故事就这么结束了,正准备洗漱睡去,老金最后发了一段语音:
上个月她和那个老外结婚了。结婚前一周,她发给我一条信息。
她说:“有天晚上,我梦到了你,流着泪醒来,犹豫了片刻,在半夜打你的电话,一心想着复合……然而你一直没有回复,我也就不再多想了……”
唉……老金一声长长的叹息。
“其实那个存有她号码的手机,早在一年前就弄丢了……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也许,这就是缘分已尽吧。”
缘分已尽……
也许吧,也许。
可能,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勇气已尽……
三
《围城》的最后,新婚的方鸿渐与孙柔嘉因为一场无意的吵架而决裂。
而仅仅在五个钟头以前,方鸿渐走在回家的路上时,还想着要一心待柔嘉好,要一起好好过日子……
孙柔嘉永远不会知道,爱情曾经回来过,如今一切已枉然。
世事,总是跟人料想的不一样。
人生本身的讽刺和感伤,早已深于一切语言、一切啼笑。
此事无关凄凉。
爱情的开始,需要两个人都伸出手,牵在一起不分离。而爱情的结束,只需要一个人义无反顾地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