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聊天室(第3/4页)

对了,别让他看《潜水钟与蝴蝶》[46]这类电影。太让人沮丧了!

请让我们知悉事情的进展。

祝一切好!

里奇

我查找了一下《潜水钟与蝴蝶》这部电影,网上说“讲述了一个全身中风后的男子,试图与外在世界交流的故事”。我在本子上写下了这个名字,不知道是为了不让威尔看这部电影,还是记下来自己去看一看。

接下来的两条答复来自一位基督复临安息日会教友和另一位朋友。后者认为的鼓舞威尔的方式完全不在我工作的合约之内。我脸颊绯红,慌忙往下翻,生怕有人会从身后看到屏幕。接着我停在了下一条回复上。

嘿,忙碌的小蜜蜂:

为什么你觉得你的朋友需要改变主意?要是我能想出一个有尊严的死去的方法,并且不会摧毁我的家庭,我会去实施。我在轮椅上困了八年了,我的人生是无休止的屈辱和沮丧。你真的能设身处地为他想一想吗?你知道连大便都要人帮忙是什么感觉吗?知道永远都要困在床上,离开了别人的帮助就没法吃饭穿衣,没法与外在世界交流,是什么感觉吗?知道再也不能做爱,面对无尽的疼痛,每况愈下的身体,甚至呼吸不畅的困境,又是什么感觉吗?看起来你是个好人,我相信你是一片好心,但也许下周就不是你在照看他了,也许是一个让他抑郁,不怎么喜欢他的人。像其他事情一样,这个是他没法控制的。我们这些脊髓损伤的人知道,只有极少的东西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谁喂我们吃饭,谁给我们穿衣,谁帮我们洗澡,谁给我们开药。知悉了这一切,活着是艰难的。

所以我觉得你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为什么要由健全的人来决定我们的生活?如果你觉得他不应该过这种生活,你的问题难道不应该是:我怎样帮他结束掉?

祝好!

杰佛思,密苏里州,美国

我盯着这条信息,手指在键盘上一动不动。然后我向下拉动页面,后面几条信息来自其他四肢瘫痪的人,他们批评了杰佛思冷酷的话语,抗议说他们找到了把生活向前推进的方法,说他们的生活值得过。似乎进行了一场简短的辩论,看上去跟威尔一点关系也没有。

然后又是回复我要求的信息。关于抗抑郁剂和按摩的建议,神奇的康复经历,以及自己的生活如何被赋予了新的价值的故事。也有一些很实际的提议:品酒、音乐、艺术、特别改装过的键盘。

“一个伴侣。”来自伯明翰的“格雷斯31”说,“如果他有爱情,他会觉得能支持得下去。没有爱,我早就完了。”

离开图书馆好久,这句话还一直在我脑中回荡。

星期四威尔出院了,我用改装过的车接他回家。他脸色苍白,精疲力竭,一路没精打采地望着窗外。

“在这些地方都没法睡觉,”我问他身体是否还好时,他解释道,“邻床总是有人哀号。”

我告诉他这周末他可以好好补补觉,之后我计划了一系列的外出。我告诉他我接受了他的建议,我在尝试新的事情,不过他得跟我一起。我只是在说法上换了侧重点,这是唯一能让他陪伴我的方法。

事实上,为接下来的两周我制订了一个详细的计划,每一项活动我都用黑笔在日历上仔细标出来了,用红笔列出了注意事项,用绿笔写着我要带的东西。每次看着门后时,我都感到一丝兴奋,我计划得如此周密,说不定其中一项活动真的会改变威尔的世界观。

正如我父亲经常说的,我妹妹是我们家的智多星。

去美术馆的路途共二十分钟,包括绕着街区三圈寻找合适的停车位的时间。我们到了那儿,我还没有关上他身后的门,他就说所有的作品都太糟糕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要是我看不懂他也没法解释。电影院的员工告诉我们,很抱歉,电梯坏了,去电影院的计划只能搁置。其他,比如去游泳的计划也失败了,这个活动需要更多的时间和更好的组织——事先要给游泳池的人打电话,预定好内森加班的时间,等我们到那儿时,巧克力在休闲中心停车场无声无息地化了,威尔坚决拒绝进去。

接下来的周三晚上,我们去听了一个歌手的演唱会,他在纽约时见过这个歌手。那是一趟美妙的行程,他全神贯注地听着音乐。大多数时候,威尔好像并没有全身心投入,似乎一部分的他正与痛苦、记忆和消极的情绪搏斗。但是听音乐时,情况却有所不同。

第二天我带他去品酒。酒庄里的一个葡萄园举办了一个类似促销的活动,我答应了内森不会让他喝醉。我把每一杯酒都拿来给威尔闻,他不用品尝就知道那是什么酒。威尔把酒吐进烧杯时(看起来非常好玩),我竭力忍住不笑。有个坐轮椅的男人在店里,店主一开始非常不安,后来他为威尔所折服。随着下午时间的流逝,他坐下来,打开一瓶又一瓶其他的酒,和威尔讨论产地和葡萄。我四处游荡,查看标签,说实话,感觉有点厌烦了。

“来听听吧,克拉克。学点东西。”他说,点头示意我坐在他旁边。

“不行。我妈妈告诉过我把东西吐出来很不礼貌。”

他们看着对方,好像我是个疯子。他并不是每次都吐,我看着他。在下午剩余的时间,他极其健谈——经常笑,甚至比平常更好斗。

回来的路上,我们开车经过一个不怎么去的小镇,坐在车内等红灯时,我瞥到了一家文身和穿刺店。

“我一直想刺个文身。”我说。

事后我才觉得我不应该在威尔面前说这些的。他都不闲聊一下,他马上想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一个文身。

“哎……我不知道。大概是怕别人说。”

“为什么?他们会说什么?”

“我爸爸讨厌文身。”

“你多大了?”

“帕特里克也讨厌文身。”

“他从不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或许我会感到难受。刺好后或许我会改变主意。”

“你可以用激光器弄掉啊,那还不简单?”

我从后视镜里看向他。他的眼睛充满神采。

“走吧,”他说,“你想文什么?”

我意识到我在笑。“我不知道。不要蛇,或者别人的名字。”

“我可不期待刺个心,上面写着‘母亲’。”

“你保证不笑话我?”

“你知道我不会的。噢,上帝,你不会是要文印度梵文格言吧,是吗?‘那些杀不死我的,会让我变得更强大’。”

“不。我想文一只蜜蜂,一只黑黄条纹的小蜜蜂。我喜欢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