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理发(第3/5页)

“知道吗?你在穿衣打扮上跟这儿的人一点都不像,我很期待看到你的下一套服装会是怎样疯狂的组合。”

“那么‘这儿的人’都怎么穿衣?”

他往左边偏了偏,避开路上的一根小树枝。“羊毛。要是我妈那样的女人,就会穿耶格尔纯毛料服装或是惠斯特斯牌的。”他看着我继续说,“你这喜欢奇装异服的品位是从哪儿来的?你在别的地方住过吗?”

“没有。”

“什么,你只在这里住过?你在哪里工作过?”

“就这个地方。”我转过身看着他,双臂交叉放在胸前,摆出防御的姿势。“有什么奇怪的吗?”

“镇子就这么点大,让人沉闷,就这个城堡。”我们在小路上停了下来,看着城堡,它就竖立在远方不可思议的圆顶状的山上,像一个孩子的画作那样自然完美。“当人们厌倦了一切,或是对别的地方不再有憧憬时,很适合到这个地方引退。”

“谢谢。”

“它本身没有任何错。但是……天哪,它没有一丁点儿活力,不是吗?看不到什么理想,也没有有趣的人、有意思的机会。如果旅游用品商店开始卖一种不同视图的小铁道图像餐具垫,这儿的人们都会认为是离经叛道。”

我不禁笑了起来。前一周本地报纸有篇文章讲的就是这个话题。

“克拉克,你二十六岁了。你应该走出去,说这个世界是属于你的,到酒吧闯点祸,向那些诡计多端的男人卖弄一下你奇怪的衣服……”

“我在这儿活得很开心。”我说。

“见鬼,你不应该这样的。”

“你喜欢告诉别人他们应该做什么,是吗?”

“只在我知道我没错的时候,”他说,“能帮我调整一下我的饮料吗?我不大够得着了。”

我把他的麦秆拧弯,让他更容易够到饮料。他喝饮料时我在一旁等待,些微的寒意让他的耳根变红了。

他扮了个鬼脸。“天哪,一个泡茶为生的女孩,居然泡了这么一杯糟糕透顶的茶。”

“你喝红茶喝惯了,”我说,“就是有烟熏味的小叶红茶和药草那类东西。”

“红茶!”他差点哽住,“就算那样,也比这杯楼梯清漆好。天哪,看你能不能忍受一勺。”

“所以我泡个茶也泡错了。”我坐在他前面的长椅上。“不管我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你总是有意见,你说这些时还总是理直气壮,但是别人却没法发表他的看法。”

“继续,露易莎•克拉克。给出你的意见。”

“对你的意见?”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我有得选择吗?”

“你可以剪剪你的头发,现在你看起来像个流浪汉。”

“你说话的语气真像我妈。”

“哎呀,你真的看起来十分糟糕,至少你可以刮刮脸。难道你脸上的毛发不痒吗?”

他斜眼看了看我。

“是的,怎么会不痒呢?我就知道。很好——今天下午我就把它们都刮掉。”

“啊呀,别。”

“要刮。你询问我的建议,这就是我的回答。你什么都不用做。”

“要是我说‘不’呢?”

“无论如何我都会做,要是它再长长一点,我都能从里面捞点食物出来了。坦白说,要是发生那种事,我可要控告你,在工作场所容貌不整。”

他笑了,像是我把他逗乐了。听起来有点让人难过,威尔很少笑,能让他笑让我骄傲得有些轻飘飘。

“这儿,克拉克,”他说,“帮我个忙吧。”

“怎么了?”

“帮我抓下我的耳朵,快把我逼疯了。”

“要是我帮你的忙,你允许我帮你剪头发吗?只稍微修剪一下。”

“不要得寸进尺。”

“嘘。可别让我紧张,我剪刀用得可不利索。”

我在浴室橱柜里找到了剃刀和一些剃须膏,它们被紧紧地塞在湿巾和药棉袋后面,看上去有段时间没用了。我让他来到浴室,在水池里注满温水,让他的头稍稍靠后地倾斜一点,然后在他的下巴上放上一块热法兰绒毛巾。

“这是什么?你要弄个理发店吗?要法兰绒毛巾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承认道,“电影里都是这么干的。有人生孩子时,就会用到热水和毛巾。”

我看不见他的嘴,不过他的眼睛闪着欢乐的光彩。我想要他一直这样快乐——摆脱掉焦虑不安和小心戒备的神色。我说废话,我讲笑话,我开始哼歌,我想尽所有办法延长这一刻。

我卷起袖子,往他的下巴上涂剃须膏,一直涂到他的耳朵。接着我犹豫了一下,开始刮他的下巴。“这会儿正好告诉你,我以前只这么刮过腿毛。”

他闭上了双眼,靠稳在轮椅上。我用刀片轻轻地刮着他的皮肤,只听得到我在装满水的盆子里清洗剃刀溅起的水花声。我默不作声地工作着,同时观察威尔的脸,他嘴角的线条比他实际的年纪过早地沟壑纵横。我捋平他脸边的头发,看到了缝针留下的痕迹,也许是事故留下的。我看到了他一夜夜失眠而形成的淡紫色眼袋,诉说着无声痛苦的额头间的皱纹。他的肌肤散发出一阵温暖的芳香——剃须膏的香气。威尔所特有的剃须膏,不显眼却昂贵。他的脸露了出来,这样的一张脸必定能轻易俘获艾丽西娅那样的女孩的心。

我小心而缓慢地忙前忙后,他看起来很平静,让我很受鼓舞。想到人们仅为检查或治疗才碰触威尔,我让我的手指轻轻地落在他的肌肤上,让我的动作尽量跟内森和医生那种不带感情的轻快动作区别开来。

给威尔刮胡子是件有些怪异的私密事情,我原以为他的轮椅会是一个障碍:他的残疾会将任何种类的欲望排除在外。不可思议的是,事情并不是那样。和他挨得如此近,感觉到指尖下面他的肌肤绷紧,呼进他吐出来的气息,跟他的脸只相隔几英寸,这样的情境很难不让人内心荡漾。进展到他的另一只耳朵时,我开始觉得别扭,好像我已经越过了隐形线。

也许威尔能读懂我的手接触他肌肤的力道的细微差别,也许他更擅长辨别周围人的情绪。他睁开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一阵短暂的停顿之后,他一本正经地说:“请别告诉我你刮掉了我的眉毛。”

“就刮了一条。”我说。我洗了洗剃刀,期待转过身时我脸上的红晕已经退去。“好了,”末了,我说道,“行了吗?内森一会儿来吗?”

“我的头发呢?”他说。

“你真的想让我来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