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跑吧,便利屋(第5/8页)

“有不少人为了健康或信条的缘故而禁欲呢。没什么可奇怪吧。”凪子说。

“行天他,有什么疾病或是信仰吗?”

“就我所知没有。”

凪子捧着咖啡杯从沙发上起身站定。“我说过吧,小春讨厌劳累的事情。承蒙款待。”

多田送凪子和春出门,三个人慢慢走向箱根快线真幌站。

“学校里谁也不知道我和小春结婚的事。按照最初的合约,我在休产假期间和小春离了婚。生下春以后,我回到了医院,那之后一次也没见过小春。但只有钱每个月都送来。我也好我爱人也好,在经济上都没什么困难。两个人都吭哧吭哧工作着呢。我打了好多次电话说用不着这样,可小春只是笑笑说‘嗯’。这大概是小春表达心意的方式吧,所以我和爱人把他送来的钱给春存了起来。”

“那为什么你现在要跑来说‘不需要钱了’?”

凪子没有立即回答,似乎在思索什么。多田感觉到有什么暖暖的,低头看时,那是春握住了自己的指尖。仿佛在说这是理所当然一般,她一手拉起凪子,另一只手拉住多田。她平时都这样走的吧,多田想到这个家庭非同寻常却幸福的身影,不由得眯起眼。

“小春的父母不知怎么查到这事,打电话到我这儿,反复说要把春给要回去。我找小春谈了这事。小春说:‘知道了。我会和他们谈妥的,凪子你不用担心。’那是去年十一月的事。”

真幌站前的道路上溢满了近晚时分滞重的热气,夹杂着法式蛋饼摊和土耳其烤肉摊飘来的气味。

“那之后,小春的父母再没来说过什么。同时,小春也辞去工作,失去联络。小春汇来的金额锐减后,过了半年,我和爱人得出一个结论。小春他似乎陷入了生活的困境。我们想告诉他真的不用再送钱来了。听他说过老家在真幌,为了寻找线索,我在电话黄页上查了他父母家的地址。因为行天是个少见的名字。”

“可他父母家的电话也不通是吧?”

“于是我想,要是变成了无可挽回的局面,可怎么办才好呢?”

真是夸张的说法,多田想。可凪子的侧脸相当认真。“我害怕起来。毕竟小春他从前经常说,‘被父母虐待而死的孩子有很多,却不太有孩子杀死施虐的父母,到底为什么呢’。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我怎么没发现有这种可能呢?我急坏了。为此,今天总算请到了假,下定决心来了真幌。”

多田心里浮现出重逢那天夜里孤零零坐在长凳上的行天的身影。“我父母家里,住的是不认识的人。”他说这话时的表情,还有他熟练地对信仔施加的暴力。

“多田先生,你是什么时候在哪儿认识小春的?”

“我们本来是高中同班同学,重新见到他和遇见你是在同一个地方。今年正月,在那个公交车站。”

“小春他那时候也许打算杀死自己的父母。也许是想教训他们,就算不到杀人的程度。”

春不知是不是走累了,在马路正中蹲了下来,凪子一把抱起她。“看起来,那时小春的父母似乎是逃走了。”

“无论对哪边来说都算是万幸。”多田说。

“是啊,算是万幸。”凪子也说。

走到已经能看见车站的位置时,凪子说了句:“多田先生,谢谢。”

“你刚才说春和小春挺像是吧。我想要能这样挺好,长相也罢性格也罢。”

那样的话可真是问题多多,多田想。但因为没有资格否定凪子眼中的行天的形象,他只点点头说了声“是吗”。

多田在凪子买票的空当里抱着春。这孩子挺沉,她乖乖地让多田抱着,眼睛一直追随着母亲的身影。

“有了春,我很幸福。”

凪子接过春时,递给多田一张写有地址的便条纸。“反正小春多半不记得。”她说。

“因为春,我们才第一次懂得,爱这种东西不是给予,而是得到。是得到对方对爱的期待。”

多田无从说些什么。似乎从前的确曾感受过这种得到,又似乎从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通过检票口后,凪子转过身来。她温柔地握着怀里的春的手,朝多田挥了挥。

“请你转告小春,等他愿意的时候,希望他打个电话过来。”

“好的。我还会和他说别再送零钱过去了。”

凪子愉快地笑起来。多田这才第一次意识到。她是个非常美丽的人。

“还有一事,”凪子说,“和他说,别去那个世界。再见。”

多田伫立在原地目送着凪子,直到她的身影混入纷杂的人群之中。然后,知道凪子不可能听到了,他才小声应了句“好的”。

多田和行天两个人,大约怀有相似的空虚。那空虚一直盘踞胸中,每当他们回想起无可挽回的,无法得到的,以及已经失却的,那空虚便露出獠牙直扑过来。但凪子说了,说别去那个世界。她说不能去。

那天夜里,在那个公交车站遇见了我,让行天发生了什么改变吗?我不这么认为。多田无法相信,曾在至深的黑暗里潜行的灵魂,不得不潜行于黑暗中的灵魂,能有重新获得救赎的一天。

我知道的是,多田边朝事务所走边想,行天确实曾让别人幸福,而我不曾这样。

扫墓,昏厥,和行天户口本上的前妻谈话,这是漫长的一天。多田把钥匙插进事务所的门转了一下。明明是开门,反倒锁上了。他想着是不是行天回来了,便又转了一圈钥匙把门打开,事务所里却赫然有不速之客。

漫长的一天还没有结束。

一切都是后来听说的。

据说,海茜最近相当困扰。她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小混混纠缠不休。

那个叫作山下的男人二十出头,最初是来车站背后闲逛的。

有些人把如今仍在老旧的平房里接客的营生当作装扮俱乐部的一种。会邂逅怎样强劲的女人呢,也有些人怀着这般游兴,为了给自己的吹嘘资本添砖加瓦而来到车站背后。山下也是如此。

愚蠢的男人,海茜想。

在连排平房里上班的女人们就像是没有社保的销售人员。有固定的轮班,以营业额为基准上缴组织的提成率又高又严格。但如果业绩好的话也有奖励。为了在激烈的竞争中取胜,搜罗来各种各样年轻可爱得让人瞠目的女孩子们。

像露露这般有着怪异的化妆和衣着风格且有些年纪的类型,其实是例外中的例外。虽然她本人大概不这样想。即便是这样的露露,也有着反应敏捷不知疲倦的身体和熟练的技巧,是在这个夜之世界里一路矫健游来的女子。

海茜最讨厌的就是山下这样的客人。明明是为了制造谈资才来到车站背后,一瞧见在那儿工作的女人们就自说自话地瞎编乱造,净讲些有的没的,做完该做的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