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第4/6页）

他瞥见角落里好像有个人影闪过，再定神看看，人影已经消失了。

那个人影是多尔。

他用他的方式、那种无人能够察觉的方式，在研究这幢医院大楼——在机器和医护人员之间走来走去，努力去理解治疗的过程。尽管他花了很多时间去研究，但他所看到的一切依然让他感到迷惑。总之，这是一个治疗病人的地方。这他能理解。看到现代医学的种种状况之后，他感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悲哀：爱莉在高原上，躺在一条毯子里，孤独地死去了。如果她生在这个年代，或许她的生命会更长？

一个人的寿命取决于出生的年代，这公平吗？

多尔研究了私人病房里巨大的治疗器械，看到血液是怎样流出体内，又流回去。他靠近坐在一张大椅子上、耳朵里塞着耳机的维克多——就是那个需要他去改变命运，并由此完成自我救赎的维克多。

这个维克多有多大年纪了呢？像尼姆一样，他处处受到高人一等的待遇。他皮肤松弛，头发稀疏，手臂上有老人斑，看起来他应该已经够长寿的了。但多尔注意到维克多的表情——他眉头紧锁，嘴角向下。

一个生病的人通常会感到恐惧——也有可能安之若素——但这个人看起来——很愤怒。

或者再确切点。

不耐烦。

49

萨拉买好了给伊森的礼物，现在，她需要的就是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把这份礼物送出去。

她不断给他发短信，但是都没有收到回复。或许他的手机坏了。但是还能怎样联系到他呢？圣诞假期之前没有多少天上学的日子了。而在学校吵吵闹闹的走廊上碰到他的机会也不多。况且，她像他那样，在学校里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他们两个人的小秘密。

她知道他在课后有室内田径训练。所以决定去体育馆外等着，然后“碰巧”遇见他。站在走廊里，拿着包好的礼物，她的面前走过各种同学——穿着名牌服装的“辣妞”；高大、健美的运动队成员；戴黑框眼镜和造型奇特的帽子的所谓时尚人士；还有那些总挂着一副懒得搭理人的表情的同学，他们总是情绪夸张，总穿着皱巴巴的黑色T恤，戴着耳钉，有些像嬉皮士——她别过头去，不看他们。有些人她在高中四年期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这就是高中的生活之道：同学的交往自有一套规则，你必须遵守。对于萨拉·雷蒙来说，她被贴上的标签是太聪明，太胖，太古怪——所以愿意和她讲话的人不多。她一直盼着早点毕业，直到伊森闯入她的生活。伊森，神奇的伊森，居然跨越了那道界限。他想要她。有人想要她。有他这样一个男朋友，她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她很想找人夸耀一下。

她看到两个她在三年级之后才认识的女同学——伊娃和艾什莉——正向她走来。她们穿着紧身条纹上装和贴身牛仔裤，萨拉恐怕永远也无法把自己塞进那种牛仔裤里。她们瞥了她一眼，她条件反射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但内心，她在呼喊：你们知道我在等谁吗？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尖锐、刺耳的重金属吉他选曲，那是妈妈的来电——她赶紧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她听到伊娃和艾什莉在笑。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站在那里有多显眼，她把给伊森的礼物塞进口袋，走开了。他肯定不会相信她会在这里偶然撞见他，如果这样，她追求他的事实，就变得无可争辩了。

走到校外，她又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50

维克多转着轮椅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随手关上门。一抬头看到钟表店的那个伙计在他的办公室，靠墙站着。

“你怎么进来的？”维克多问。

“你的表准备好了。”

“是我的秘书让你进来的吗？”

“我想给你送过来。”

维克多停顿了一下。他挠了挠脑袋。“给我看看。”

那个伙计把手伸到包里，取出表来。真是个怪人，维克多想。如果他是自己的员工，肯定就是那种关在实验室里、呆头呆脑的技术怪才，这类人往往会在某一天突然发明某种产品，然后让公司赚得盆满钵满。

“你是从哪里学到那么多关于钟表的知识的？”维克多问。

“我以前很感兴趣。”

“现在不是了？”

“不是了。”

他打开一个盒子，拿出那块怀表，递给他。怀表的珠宝镶嵌外壳被擦得锃亮。

维克多微笑着说：“你真的让它焕然一新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一块表呢？”

“为什么？”维克多吐了口气回答道：“这么说吧，我马上要远行，我想随身戴块结实的表。”

“你去哪里？”

“放松放松，休息、休息。”

那人显然没有听懂。

“放松加休闲？你是不是一直待在库房里，很少出来？”

“我一直在其他的地方，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是的，我是这个意思，”维克多说。

维克多仔细看着他的这个访客。这个人确实有些怪异。倒不是他的衣服什么的。更多的是他的语言。他用的词都没有错，但听起来就是有些不自然，好像是从书本里硬背下来的。

“那天，在店里，你怎么知道我的祖籍是法国？”

那人耸耸肩，没有回答。

“你是从什么文章里看到的吗？”

他摇摇头。

“因特网？”

没有回答。

“我很认真。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祖籍是法国的？”

那个人低头看着地下。过了几秒钟，他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维克多。

“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想要一样东西。我听到的。现在，你想要获得的是时间。”

51

萨拉的这个主意是受妈妈的启发。

一天，在饭桌旁，两个人在吃鸡肉馅饼的时候，洛林说起她和她的女友们给一个马上要过五十岁生日的女友买了一个镯子。她们让人在镯子上刻上了祝福的话语。

洛林一说完，萨拉就想到了伊森。在手表表盘的背面刻字？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萨拉，你还在听吗？”

“什么？嗯。”

第二天，萨拉逃了两节课（这非常不像萨拉的作为，但是她确实再度逃课了，因为她有了伊森，而他可能也需要时间来接受她）。她又坐上了火车去城里。走进那家钟表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像上次一样，她还是店里唯一的客人。她心里很为这个地方难过，因为如果连圣诞节前都没什么生意，那这个地方还能有什么生意呢？

“啊，你好啊！”那个店主认出了她。

“我在这里买的那块手表，能在背后刻字吗？你们有这项业务吗？”萨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