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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好到屋里去露个脸,他们都在为你担心。”我特意用了“他们”这个词,免得透露出只有她太奶奶发现她不在的事实。

不过汉娜十分清楚,于是说道:“是太奶奶吗?”

“是的。”

“我出门的时候,她正在睡觉,我给她留了张字条呀。”她的语气相当不以为然,好像在她看来,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在暴风雨来临之际,独自在外游荡好几小时,是一件毫不出奇的事情。

“我想,大概是这天气令她感到不安吧。”

“太奶奶她总是担心个没完。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打小就经常骑马到树林里玩。我们原先住的地方就在公共绿地对面,我可以骑着马儿越过栅栏四处去玩。我妈妈从来不操心,只要回来以后把马拴好就行。我妈妈会做牛仔竞技表演,还会唱歌,而且都很拿手,她会成为一个大明星的。我可想念我从前那匹马了,它比‘黑莓’好玩多了。不过他们离婚的时候把它给卖了。”

“我妈妈从来都不操心。”这句话很能说明问题。

“是吗,我看这匹‘黑莓’就挺不错的呀,另外,总是吓唬你太奶奶可不太好,不是吗?既然你明知道她会操心,或许你应该经常在她面前出现一下。”

“那样的话我就去不了远一些的地方了。”她歪着脑袋,好像我在和她说火星文。难道从来没人要求她要向大人报备她的行动吗?“我没事,再说了,我也没去多远。我之前待在秘密基地里面,没听见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事情就这么简单。我们只是在回来的路上打湿了一丁点。我可不想害‘黑莓’着凉。要是马儿拴好以后身上还是湿的,我妈妈会活活剥了我的皮的。”

我伸出手准备接过汗刮,“这样吧,‘黑莓’的事情交给我,你现在就到屋里去,告诉太奶奶你已经回来了,而且什么事也没有。”

“你去告诉她就行了吧。”她弯起一双浓眉,满怀希望地看着我。

“不行,还是你自己去比较好。”

“好吧。”她夸张地叹了一大口气,把梳毛工具交到我手上,这才走了出去。

我不慌不忙地帮‘黑莓’刮去身上的水,只盼能早些听见牵引车拖车归来的声音。再次置身马厩当中,我感觉十分舒坦,耳旁听着动物咀嚼饲草的沙沙声、鸟儿落在房椽上扑扇翅膀的声音,还有雨水轻轻拍打铁皮屋顶的声音。感到‘黑莓’浓密的鬃毛从我指间溜过,又湿又滑,这个熟悉的感觉让我不由得沉浸其中,伴随马儿慢慢松弛的肌肉放松自己的心情。原来住在家里的时候,我每天最开心的,就是自己早早起床,趁着空闲到牲口棚给其中一头骡子套上笼头,但不装鞍具,然后直接骑到林子里去。森林里的岩石和树木开始苏醒,花朵慢慢绽开,小动物活跃起来,地面上渐渐有了生气。

我总是告诉自己,等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养一匹完全属于我自己的马,一匹佩鞍的好马。我会直接把它拴在屋后,随时准备外出探险或是远走高飞。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骑过马了。

我感到有一瞬间,我只差一点就抓着‘黑莓’的鬃毛,飞身骑了上去。虽然,那样做并不明智,但帮它刷完毛之后,我还是忍不住想象了一番那样的情景。

汉娜回来的时候,它身上已经差不多干了。她把“星期五”带了过来,并将它放在走道旁边的一捆干草上,“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我得帮太奶奶做点事情,然后她又硬逼着我换了套干衣服。唉!现在,她总算又睡着了。我们可以进屋去冲杯热可可。外面还是太冷了。你想到我房间去看看吗?”

我想起海伦和维尔莉特说过,我长得和汉娜的妈妈有点像,而埃文又曾经警告过我,让我不要欺骗她的感情,“我还是在外面等你爸爸把我的车拿回来吧,不过还是谢谢你。”

她皱着鼻子,脸上的雀斑全挤到了一起,问道:“我爸爸拿了你的车?”

“我的车陷进蜂蜜溪路上的泥坑里了。”

“哦,那条路上确实坑比较多。我有时候也会骑到那儿去,沿着溪边随意溜达。这里所有大门的密码我全知道。”

“我小时候也经常去溪边玩,我很喜欢那里。”

“太好了。”汉娜的反应十分热烈,“也许我们什么时候能一块儿去玩。你可以骑那匹灰马,或者你骑‘黑莓’,把灰马给我骑。爸爸不相信我能驾驭它,但其实完全没有问题。它可有意思了。”

“我应该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不过,那样应该会很好玩,谢谢你的邀请。”

她把嘴角撇向一边,在我帮“黑莓”解开缰绳时,挠了挠“星期五”的脑袋,“你会跟埃文伯伯合作出书吗?就是你和太奶奶还有海伦太姑婆说起过的那本?”

“我还不确定这事能不能成。你埃文伯伯说那份书稿并不是他的。”

“是吗?”她的小脑袋瓜飞速运转,仿佛就要有烟从她耳朵里冒出来了,“那么,你会不会继续待在这里,直到弄明白究竟是谁写的?”

你会不会继续待在这里—我感觉,这才是她真正想知道的。

“我能做的已经都做完了,我得回纽约去了。还有很多别的书在等着我。”

“我也许会写一本书。”

“我相信你会的。”

“你可以帮我出书呀。”她蓝色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期望。为什么要选我呢?我很想这样问她。难道她不知道,如果她想找谁来填补这大房子里的空缺,我应该是最不可能的人选?光是这个想法就令我感到极不自在。我真的不愿再同这座大山扯上别的什么关系。

我把缰绳套在手上,领着“黑莓”往它的棚里走去,说道:“等你写完以后,可得把它寄到纽约,我很期待你写的作品。”这时,我心中的某个角落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虽然有些跳脱—如果我,即便不在他们身边,也能通过某种方式鼓励我的的妹妹或者她们的子女,甚至在这地方长大的其他孩子。比方说,能为他们的作品提供点什么帮助,情况会是怎么样呢?

我可以帮她们策划一部选集,或是汇编作品,甚至是奖学金筹款活动。

不过,我得把这个想法推到一边,让其暂时冷却一会儿。光是处理眼前这个烫手山芋就已经够我受的了。

“哦,这样。”她的失望表露无遗。我为自己的残忍行为而感觉内疚不已,但随之退却的谈话热度也令我有些庆幸。我们把“黑莓”领回它的棚里,并安顿它睡下,“星期五”一直在高高的干草堆顶上看着我们。我四下打量,寻找之前那只山羊宝宝,却没有看见它的任何痕迹。我没有开口询问,免得再挑起她的痛处。这个小姑娘遭受的失望已经够多的了。如果她叔叔允许她收留它,我可以给亲戚打个电话,设法弄来一只刚出生的山羊宝宝送给她,尽管山羊一般不在这种时节产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