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是倒过来的光(第2/5页)

“好了好了,”外婆抓紧青姨的手心,安慰道,“我又没事,你先回去吧。”

“嗯,那……”

“小然在这,你还担心什么。”

“那,好吧。您也注意,医生说您双腿都不能沾水。”

“知道了,走吧。你儿子难得回来一次。快回去看看吧。”

季斐然目送着青姨离去,然后扶着外婆坐在椅子上,又为外婆盛了一碗玉米粥,最后面对着外婆坐了下来。

其实所有熟悉季斐然的人都清楚,自从季斐然的外公在四年前因病去世后,季家虽然在季思敏的打拼下越来越富裕,但是季斐然的性格却愈加孤僻,对人冷言冷语,漠不关心,平时总是板着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哪怕是季思敏偶尔回家一趟,季斐然也从未给过她好脸色。在他看来,这世上唯一值得自己去关心的,就只有外婆了。

客厅有些安静。

外婆用微颤的手拿起调羹缓缓地将一口粥送入口中,爬满褶皱的颈部一起一伏。

“你妈刚刚打了电话过来,说下星期回来。”

季斐然顿了顿,抬起头,望了望日渐苍老的外婆,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不是说不回来了么,又跑回来干什么!”

这句话显然说得没啥底气,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波动,季斐然继续埋头扒饭。

“季儿啊,其实你妈也挺难的。”外婆顿了顿,又夹了块鱼肉放在季斐然的碗里。

“那时你妈还在念大学,背着我跟你外公结识了你爸,开始我们也不知道,直到有一天你妈挺着个大肚子回来,你外公差点没把她给打死。你外公想去找你爸算账,可你妈死活不让。后来你出生了,你外公才算消了些怒气,但你也知道,即使你妈是独生女,你外公也没再给过她好脸色看。”

季斐然添了一碗饭,也不抬头,继续往嘴里塞东西。外婆见状,忙阻拦道:“别噎着了!”但季斐然充耳不闻,依旧疯狂扒着饭。

“得得得,我不说好了吧!就是想叫你过几天别给你妈摆脸色,她毕竟是你妈呀!”

季斐然继续装聋作哑,丢下饭碗,冲着外婆若无其事地说道:“吃完了,我还有事,先去学校,别收拾碗筷了,待会儿叫青姨来弄就好。”

季斐然拿起包,急匆匆地走出了大门。

3

六月的南方的小城显得特别燥热,即便离市区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距离,季斐然还是觉得心情烦闷,焦躁不安。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依旧有灯火穿过窗幔射进来,沿着窗棂爬到了床边。

季斐然微眯着双眼,手里不停地摁动着手机键,他在给顾亦凡发短信。

“现在才十一点,我睡不着,再说你的节目还没开始,我再等等吧。”

摁下发送键后,手机屏幕上的沙漏转了三圈后出现“已发送”的字样,季斐然轻轻合上手机,等待着回复。

有时季斐然会觉得,或许顾亦凡吸引自己的不仅仅是那优美的声线,更是他的人格魅力。一年前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给亦凡发了条短信,没想到得到了真真切切的关怀与问候,从此季斐然便无比信任电话另一边的那个男人。况且季斐然的梦想就是当电台主播,因而也会经常问一些有关的问题,由此一来,两人便常保持联络,季斐然叫顾亦凡“叔叔”,顾亦凡叫他“小斐然”。

顾亦凡了解的季斐然的信息并不是太多,但他知道这个孩子从小便没有父亲,母亲也很少在家,成绩一般,但钟爱播音,尽管表面待人冷漠,但内心却至善至诚。前几天还从红十字会那里得知这孩子给上次栏目中提到的贫困山区学生捐助了一万块钱,他觉得无比欣慰,很想见这个倔小子一面。

“后天我们要去一趟编龙镇,给山区的孩子做个专访,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季斐然打开短信后看到手机屏上蹦出来的字,激动得从床上跳了起来,季斐然是很少失控的,这些年的经历早就磨平了他这个年纪本该有的躁动。他觉得只有冷漠才可以保护自己。

但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独处时他还是会像同龄人一般天真地嬉笑怒骂。所以当他看到他一直崇拜的偶像发出邀请时,难免会激动。

“那我就请个假,要去多久呢?”

“三四天,熬得住吗?那边环境不怎么好。”

说实话,季斐然还真不确定是否能在那种山沟里坚持三四天,尤其是这种大热天。他最忍受不了的就是烦人的蚊子,但他不想让顾亦凡失望。他希望可以呈现出最好的一面给这位关心自己的叔叔看。

“相信我,没问题!”

“那好,后天早晨十点钟我们会赶到那的,你离那也近,先去车站等着我们,可以吗?”

“好的,那后天见。”

季斐然拉好被子,将收音机调好音量,小心翼翼地塞入了枕头下面。

“马上就可以亲自去体验一下做专访了。”季斐然想。

其实季斐然是很有天赋的。外婆说他一出生就爱听新闻,只要把电视调到新闻频道,无论当时季斐然在做着什么,都会戛然而止,扭头转向电视。上小学的时候就爱看一些像《参考消息》之类的报刊。初中时大家都用白嗓子说话读书,而他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气腔发声,播音腔说得有模有样。所以大家都说季斐然有天分,应该学播音,将来肯定会有前途,但是有一个人对此嗤之以鼻,并加以阻挠,这个人就是季思敏。

季斐然从来不清楚为什么季思敏会这么反感播音,他只知道母亲越是这样自己就会愈反抗。每次她打电话回来都会嘱咐自己不许去学播音,这一切在季斐然看来是毁坏一切情感的毒药,撒在他那本来就不曾愈合的伤口上,给他更深的伤害,然后他便更加残酷地把怨恨与失落归咎于母亲身上。

也正因为这一点,季斐然从未想过放弃。高二的时候他背着外婆与母亲跟一个学校的老师学习播音,老师得知了他的事后也支持他,因为他也觉得季斐然很有天分,不能白白浪费了一个人才。后来老师觉得季斐然的基本功已经很不错了,就推荐他去听邻省一个电台栏目“夜空里的告别”,就这样季斐然认识了顾亦凡,并从此深深迷上了那个声音。

季斐然把头埋进被窝里,辗转反侧,难以安眠。最后他爬下床,悄悄拉开窗帘,皎洁的月光伴着温柔的晚风拂面而来,窗外的灯火零星点缀在黑幕之间。

季斐然倚坐在桌台上,伸出手承接了一些月光,他看着自己手心的纹路,一条一条或浅或深的纹理毫无规律地排列在手掌心。他想起了母亲的决绝、冷漠与淡然。然后忍不住一阵哆嗦,便赶忙关上窗子缩回了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