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照(第2/5页)

巴克利一脸疑惑,霍尔暗想着修车厂里有哪些东西能派上用场。忽然,他想到后墙边立着两片皱巴巴的白铁皮。

就这样,巴克利的城堡有了屋顶。一个闷热的夜里,爸爸从书房往外看,却看不到儿子的踪影。巴克利安然地坐在城堡中,他半跪半爬地把陶罐拉进来,然后在前面竖起了一块高高的纸板,几乎触到了波浪形的铁皮屋顶。城堡里光线很暗,勉强可以看书,霍尔还遵照巴克利的要求,用黑色的喷漆在一边的胶合板门上喷出了“禁止入内”几个大字。

弟弟大多数时候都待在里面看《复仇者联盟》和《X战警》等漫画,他幻想自己变成《X战警》中的金刚狼,拥有一身全宇宙最坚硬的金属骨骼,无论伤势多么严重,隔天都能自动愈合。他偶尔会想到我,他想念我的声音,更希望我会从房里跑出来,用力拍打城堡的铁皮屋顶,大声叫他让我进去。有时他也希望琳茜和塞缪尔多待一会儿,或是爸爸能像以前一样陪他玩,笑容中不要总带有一丝忧伤——现在周围的每件事情都沾上了某种绝望的忧虑,好像隐形的磁场一样。但弟弟却不容许自己想念妈妈。他埋首在漫画书的世界里,书中孱弱的主角变成半人半兽的英雄,眼睛绽放出万道光芒,手执魔锤击穿铜墙铁壁,纵身一跃就跳上摩天大楼。他想象自己是蜘蛛人,或者一生气就变成绿巨人。只要心里难受,他就想象自己是漫画书里的英雄,转眼间,他不再是个敏感脆弱的小男孩,而变成了无坚不摧的超人,童稚之心也渐渐练成了铁石心肠。我看着弟弟这样长大,不禁想起外婆曾说过的一句话,以前我和琳茜在她背后扮鬼脸或是翻白眼时,外婆总是说:“当心你们脸上的表情哦,现在摆什么表情,长大了会固定下来,一直是这副德行的。”

有一天,上了二年级的巴克利拿了一篇他写的故事回家,故事是这样的:从前有个叫作比利的小孩,喜欢探险。他看到一个地洞,就走了进去,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来。完。

爸爸成天心不在焉,看不出故事有什么不对。他学妈妈把故事贴在了冰箱上面,同一个地方还贴着巴克利好久以前画的蜡笔画,但早就没人注意图画上湛蓝的地平线了。弟弟年纪虽小,却知道自己写的故事有问题,他察觉出老师的反应很奇怪,好像漫画书中的人物一样含糊其辞。于是他把故事从冰箱上拿下来,趁外婆在楼下时悄悄把它拿到我以前的房间里,他把那张纸折成了小小的四方形,塞进了床垫下面,那是我以前放宝贝的地方,现在已空无一物。

一九七六年秋季的一个大热天,赖恩·费奈蒙到证物室,打开了一个大型保险箱,箱里放着在哈维先生地下室找到的社区失踪的小动物的骨头和一些粉末,化验结果证实这些粉末是生石灰。调查行动由他亲自主持,但无论查找得多仔细,警方依然没有找到其他骨头或尸体。车库的地上留有我的血迹,这是破案的唯一线索。赖恩花了好几星期甚至好几个月仔细研究琳茜偷到的素描,还带了一组人员回到玉米地里重新搜查,大家挖了又挖,最后终于在田里的另一头找到一个空的可口可乐罐,空罐上验出两枚可靠的指纹。警方在哈维先生家采集到他的指纹,又比对了我的出生证,结果证实可乐罐上正是我和哈维先生的指纹。赖恩终于确信:杰克·萨蒙从一开始就没错。

但是不管他多么努力地追查乔治·哈维的下落,此人似乎蒸发在空气中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也查不出此人的任何相关记录,官方记录中根本不存在这个人。

他手边只有哈维先生留下的玩具屋,因此,他打电话询问哈维先生的代理商、精品店的采购,以及为自己的住宅订购纪念模型的有钱人,结果依然一无所获。玩具屋里有许多小椅子、附有铜制把手的小门和小型斜面窗,屋外还有些布做的灌木丛和小树,赖恩打电话给制造这些东西的厂商,却依然打听不出任何消息。

此刻,各种证据都摆在警察局地下室的一张桌子上。赖恩坐在桌前,检视着我爸爸印制的寻人海报,虽然早已熟知我的长相,眼前的海报依然让他看得发呆。最近这一带新盖了很多房子,他觉得破案的关键或许有赖于此。随着社区的开发,人们到处大兴土木,附近的土地都被彻底翻过,说不定警方会因此找到破案所需的证据。

保险箱的最下面有个袋子,里面装着那顶缀着铃铛的帽子。他记得他把帽子拿给我妈妈时,她难过得瘫倒在地毯上。他仍然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爱上她的,但我却清楚地知道是哪一天:那天他和妈妈坐在我家客厅等爸爸回家,巴克利和奈特脚碰脚地在沙发上睡觉,妈妈在画纸上随意涂鸦。从那天开始,他就爱上了她。我为他难过。他竭尽全力想找到谋杀我的凶手,却徒劳无功;他全心全意爱着我的母亲,结果也是枉然。

赖恩看着琳茜偷到的玉米地素描,心里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正因为自己的犹豫不决,凶手才会从警方的手里逃脱。就算没有其他人知道,他心里也很清楚,就因为他和妈妈在购物中心幽会,所以乔治·哈维才有机会逃走,这全是他的错,他摆脱不了心中的罪恶感。

他从后裤兜里拿出皮夹,皮夹里的照片代表着一桩桩他曾经参与却无法侦破的案件,其中一张是他的亡妻。他把所有照片都摆在桌上,逐一将照片翻成面朝下,然后在每一张照片的背面写上“殁”字。以前他期待着在照片背后写下破案日期,记下凶手是谁、为什么行凶、如何行凶,如今这些问题对他已毫无意义。他永远猜不透他太太为什么自杀,也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有这么多小孩失踪。他把证物和照片放回保险箱,关上电灯,离开了冷飕飕的证物室。

但他对以下这件事毫不知情:

一九七六年九月十日,一名猎人在康涅狄格州打猎,他走回车子时看到地上有个闪闪发光的东西,那就是原本挂在我银手镯上的宾州石。过了一会儿,他又看到附近的地面仿佛被熊掘过,乱七八糟的地面上有些碎骨,一看就知道是一只小孩的脚。

妈妈在新罕布什尔州只待了一个冬天,而后就决定开车去加州。她一直想开车横越美国,却始终没机会实现心愿。她在新罕布什尔州遇到的一个人告诉她,旧金山北边的一家葡萄酒厂正在招人,是体力劳动,条件不苛刻,而且如果自己不想说,他们也不会过问你的背景,她觉得这三点听起来都不错。

那人想和她上床,但她拒绝了。此时她已经知道不能靠性爱来解决问题,从第一次和赖恩在购物中心发生关系开始,她就知道两人绝对不会有好结果——她无法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