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3/4页)
她匆匆地贴出了活动海报:如何逃脱刑责?怎样实施完美谋杀?
学员们大喜过望。音乐天才、诗人、历史天才和小小艺术家们兴致勃勃地开始讨论,他们狼吞虎咽地吃着早餐的培根和煎蛋,边吃边比较过去的无头公案,以及哪些平常的器物最能致命,甚至开始讨论要谋杀谁。七点十五分,我妹妹走进了餐厅。
亚提看着她走过去排队,她感受到弥漫在空气中的兴奋,但还不知道大家为什么那么激动,她以为辅导人员刚刚宣布了捕鼠器竞赛。
亚提目不转睛地盯着琳茜,他看到自助餐桌的尽头、摆餐具的桌子上方贴了一张海报,与此同时,和他同桌的一个孩子正口沫横飞地讲着“开膛手杰克”[8]的故事,他听了听,然后站起来去还餐盘。
他走到我妹妹身旁,清了清喉咙。我把全部希望都投注在这个犹豫的男孩身上,“帮帮她吧。”我喃喃着,真祈愿人间能接收到我的祷告。
“琳茜。”亚提说。
琳茜看着他说:“什么事?”
站在自助餐桌后面的厨师,舀起一大勺炒蛋放在琳茜盘里。
“我叫亚提,和你姐姐同年级。”
“我知道,我不需要棺材。”琳茜边说边移动餐盘,朝着放橙汁和苹果汁的塑料大瓶移动。
“你说什么?”
“塞缪尔告诉我你正在帮小老鼠做木头棺材,我不需要。”
“他们改变了竞赛主题。”
那天早上,琳茜已经决定拆下那件属于克拉丽莎的连衣裙的下半身部分,用它来包裹捕鼠器里的沙发——再完美不过了。
“改成什么了?”
“你要出去一下吗?”亚提挡在琳茜前面,不让她走到放餐具的地方,“琳茜,”他脱口而出,“今年的主题是谋杀。”
琳茜紧抓着餐盘,目光停驻在亚提身上。
“我想在你看到海报之前告诉你。”他说。
塞缪尔冲进了餐厅。
“怎么了?”琳茜无助地看着塞缪尔。
“今年的主题是如何实施完美谋杀。”塞缪尔说。
塞缪尔和我目睹了琳茜受到的震撼,她的心似乎裂成了碎片。她本来隐藏得那么好,内心的伤口也越来越小,只要再过一阵子,她就能像变魔术一样瞒过所有人。她将整个世界拒在心门之外,甚至不愿意面对自己。
“我没事。”她说。
但是塞缪尔知道这不是真话。
他和亚提看着她转身离开。
“我已经试着警告她了。”亚提有气无力地说。
亚提回到他的座位上,画了一个又一个长长的针管,他给针管里的液体上色,下笔越来越重,最后他在针管外面画了三颗水滴,整幅画才大功告成。
寂寞啊,我心想,不论在天堂,还是在人间。
“用刀杀人、把人大卸八块、枪杀,”露丝说,“真是变态。”
“我同意。”亚提说。
塞缪尔把我妹妹带到外面说话,而亚提看到露丝拿着一本空白的笔记本,坐在户外的野餐桌旁。
“但是谋杀的理由倒是相当充分的。”露丝说。
“你认为凶手是谁?”亚提问道,他坐到野餐桌旁的长椅上,双脚踩在桌下的横杠上。
露丝坐着,上身几乎纹丝不动,她把右腿搭在左腿上,一条腿不停地晃动着。
“你是怎么听说的?”她问。
“我爸爸告诉我的,”亚提说,“他把我和我妹妹叫进客厅,叫我们坐下。”
“他说什么?”
“他先说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我妹妹听了马上说‘越南’,他便停下话头没说什么,因为每次一提到越南,他和我妹妹就忍不住吵架。过了一会儿他说:‘不,亲爱的,我们家附近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我们都认识这个人。’她以为我们的朋友出了事。”
露丝感到天上落下一滴雨水。
“然后爸爸就崩溃了,他说有个小女孩被谋杀了,我问是哪个小孩子。我的意思是,他说‘小女孩’,我以为很小,你知道的,年纪比我们小。”
真的下雨了,雨滴落在红木桌面上。
“你想进去吗?”亚提问道。
“其他人都在里面。”露丝说。
“我知道。”
“我们淋雨吧。”
他们僵直地坐了一会儿,看着雨点落在他们四周,听着雨滴拍打在头顶的树叶上。
“我很早就知道她死了,我能感觉得到,”露丝说,“后来我在爸爸看的报纸上瞄到她的名字,才确定她真的已经死了。报上刚开始没提到她的姓名,只说是个‘十四岁的女孩’,我跟爸爸要报纸,他却不肯给我。你想想,她们姐妹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来上学,还能是谁?”
“不知道是谁告诉琳茜的。”亚提说。雨下大了,他躲到桌下,大声喊道,“我们会被淋透的。”
大雨来得急也去得快。雨忽然停了,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落下来,露丝也抬头看着阳光。“我想她在听我们说话。”她悄悄地说,声音小得没人听得见。
天才生夏令营的每个人都知道琳茜是谁,以及我是怎么死的。
“你能想象被刺杀的感觉吗?”有人问。
“谢了,我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我觉得那一定很酷。”
“想想看,至少她现在出名了。”
“这算什么出名?我宁愿因为得了诺贝尔奖而出名。”
“有人知道她的理想是什么吗?”
“我打赌你不敢问琳茜。”
说完学员们就拿起笔列下他们所认识的、已经过世的人。
祖父母、外公外婆、叔叔婶婶,有些人失去了爸爸或妈妈,只有极少数学员失去了兄弟姐妹,而且都是因为疾病——心脏病、白血病,或是其他叫不上名字的绝症,大家认识的人当中,从来没有人遭到谋杀,但现在他们的名单上多了我。
琳茜和塞缪尔躺在一艘倒扣着的破旧小船下,船身已经老旧到在水面上浮不起来了,塞缪尔将琳茜抱在怀里。
“你知道我没事的,”她说,眼中已不再有泪水,“我知道亚提是想帮我。”她试探性地动了动。
“琳茜,别这样,”他说,“我们静静地躺在这里就好了,等事情平静之后再说。”
塞缪尔的背紧贴着地面,刚下了大雨,地面很湿,他把琳茜搂得紧紧的,这样她才不会被弄湿。他们躺在船下狭小的空间里,两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牛仔裤里的阴茎变硬了,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琳茜把手伸过去。
“对不起……”他先开口。
“我准备好了。”我妹妹说。
十四岁的琳茜离开了我,飘向一个我从未到过的世界。我失去童贞的那一刻,四周充满了惊恐与鲜血;而琳茜初尝云雨的那一刻,四周开着一扇扇明亮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