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4页)

妈妈正在楼下的浴室里偷吃杏仁饼干,每年圣诞节,爸爸的公司总会送员工一盒杏仁饼干。她贪婪地大口嚼着,饼干如阳光般在嘴里跳跃。怀着我的那年夏天,她不想多花钱买孕妇装,就每天都穿同一件方格纹的棉衫。那时的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边吃边摸着肚子说:“小宝宝,谢谢你。”吃得巧克力掉落在她胸前。

忽然有人轻轻敲门。

“妈妈?”她急忙把饼干盒塞回医药柜,并使劲咽下嘴里的饼干。

“妈妈?”巴克利又叫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困了。

“妈——妈!”

她真恨这个词。

妈妈一开门,弟弟马上抱住她的膝盖,把脸紧紧地贴在她的腿上。

爸爸也循着声音在厨房找到了妈妈,他们一起安慰巴克利,也借此安慰自己。

“苏茜去哪儿了?”巴克利问道。爸爸正把花生酱抹在全麦面包上,他做了三份,一份给妈妈,一份给自己,一份给他四岁大的儿子。

“你把玩具收起来了吗?”爸爸问巴克利。巴克利问得这么直截了当,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始终回避这个问题。

“妈妈怎么了?”巴克利又问。父子两人一起看着妈妈,妈妈站在水槽边,望着空空的水槽发呆。

“这个星期想不想去动物园?”爸爸问道。他恨自己这么做,恨自己这样收买、哄骗小儿子。但他能告诉巴克利,姐姐可能被人切成一块块埋起来了吗?

一听到“动物园”三个字,巴克利马上想到了猴子,就好像已经踏上了湿漉漉的小路。这样一来,他至少一天内都不会再想到我。他还小,回忆的阴影还没有落在他身上。他知道我出门了,但每个出门的人终究都会回家,不是吗?

赖恩·费奈蒙挨家挨户地探访了左邻右舍,他觉得乔治·哈维没有特别异常的地方。哈维先生是个鳏夫,据说他本来打算和太太一起搬到这里,但搬家之前太太过世了。他帮礼品店做玩具屋,向来独来独往。邻居们只知道这么多,虽然没有人和他特别亲近,但邻居总是有点同情他。赖恩·费奈蒙觉得家家户户关起门来都有一段故事,只不过乔治·哈维家格外引人注目。

不,哈维先生说,他和萨蒙家不熟。他说他见过萨蒙家的小孩,每个人都知道谁家有小孩、谁家没有。他边说边低下头,头稍微向左歪着,“能看到他们院子里有玩具,有小孩的人家总是比较热闹。”说完他就沉默了。

“我知道你最近和萨蒙先生说过话。”赖恩二度造访那幢绿色房子时,对哈维先生说。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哈维先生问道。他斜眼瞪着赖恩,但过了一会儿就不得不收回目光,“我得去拿眼镜,你来之前,我正在做‘第二帝国’上的细活儿。”

“第二帝国?”赖恩问道。

“我已经交了圣诞节的订单,现在想做些新玩意儿。”哈维先生说,赖恩跟他走到屋后,只见餐桌已经被推到墙边,桌上高高地摞着十几张硬纸片,看起来像是微型护墙板之类的东西。

是有点奇怪,费奈蒙警探心想,但这不足以证明他是杀人凶手。

哈维先生拿起眼镜,立刻说道:“是的,我最近和萨蒙先生说过话,他出来散步,帮我搭了一顶‘新娘帐篷’。”

“新娘帐篷?”

“每年我都会帮莉雅做点什么,”他说,“莉雅是我太太,几年前过世了,我是个鳏夫。”

赖恩觉得自己侵犯了眼前这个男人的隐私。“嗯,我知道了。”他说。

“那个女孩碰到这种事,我觉得很难受。”哈维先生说,“我想向萨蒙先生表达这样的意思,但我经历过类似的事情,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意义。”

“这么说,你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搭这样的帐篷?”赖恩·费奈蒙问道,这点他可以向邻居查证。

“往年我都把帐篷搭在屋里,但今年我想试试把帐篷搭在外面,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是在冬天。我本来以为行得通,可没想到雪越下越大。”

“你在屋里什么地方搭帐篷?”

“地下室,如果你想看看的话,我可以带你下去,我把莉雅的东西统统保存在地下室里。”

可赖恩没有追查下去。

“我打扰得够久了,”他说,“我只想重新探访一遍街坊们。”

“调查工作进展如何?”哈维先生问道,“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赖恩向来不喜欢别人问这个问题,但他想自己贸然来访难免侵犯了人家的隐私,大家有权这样问。

“有时我想线索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他说,“如果它们想被警方发现,我们自然找得到。”这样的回答未免有点含糊其词,但几乎每个平头百姓听了都点头称是。

“你有没有讯问过艾里斯家的男孩?”哈维先生问道。

“我们和艾里斯家谈过了。”

“我听说他虐待这一带的小动物。”

“你说得没错,他听起来确实像是个坏孩子,”赖恩说,“但出事当天,他正在购物中心打工。”

“有证人吗?”

“有。”

“我只想到这么多,”哈维先生说,“我真希望能多帮点忙。”

赖恩觉得他相当诚恳。

“从某个角度来看,他确实有点古怪,”赖恩在电话里对我爸爸说,“但我找不出任何破绽。”

“那顶帐篷呢?他怎么说?”

“他说那是为他太太莉雅盖的。”

“我记得史泰德太太告诉阿比盖尔,他太太名叫索菲。”爸爸说。

赖恩查了一下笔记本,然后说:“不,他太太叫莉雅,我把名字抄下来了。”

爸爸纳闷,到底在哪里听过“索菲”这个名字?他确定自己听到过,有可能是在一年前的社区聚餐上。但是餐会上大家都在礼貌性地闲聊,小孩和太太的姓名像碎纸片一样抛来撒去,其间夹杂着对陌生人和婴儿的介绍,隔天也就淡忘了。

但他记得很清楚,哈维先生没有参加餐会。哈维先生从不参加社区里的任何活动,很多邻居都觉得很奇怪,但爸爸不这么认为。他自己也不喜欢这些不得不去的社交活动,在这些场合他总觉得不太自在。

爸爸在笔记本上写下“莉雅?”,然后又写下“索菲?”。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列出了其他受害者的名字。

圣诞节那天,家人们若是在我的天堂里,说不定会好过一点儿。在我的天堂里,大家不太在乎圣诞节,只有个别人穿了一身白衣,假装自己是雪花,除此之外,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那年的圣诞节,塞缪尔·汉克尔意外地拜访我家。他的穿着打扮完全不像雪花,相反,他穿着他哥哥的黑色皮夹克和一套不太合身的军队工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