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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我忍不住大笑出来,“我完全没认出你来!”

他得意地咧嘴一笑:“这才是重点。”

想到就这么丢下梅尔,我有点儿于心不忍。当我回过头去找他时,他的身旁已经围满了一群嘘寒问暖的人,殷勤地向他表达节日祝福。

他凑到我耳边,悄悄说:“走吧!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大摇大摆地跑去酒吧了。”他抓住我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我拉进人群中。

河岸上有不少卖温葡萄酒、潘趣酒和苹果酒的摊子,还有一个卖烤猪的摊子。有人在演奏音乐,有人在表演舞蹈。我和杰克站在一只火盆前,还有他的三五好友,一起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无意之中,我瞥见了打扮成狩猎大师的米凯拉,大衣里露出一条狐狸尾巴。杰克则看见了丽莎的侄子彼得,穿着一套黄色的酒会礼服招摇过市,艳丽到令人咋舌。杰克的朋友看到了罗杰,他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戴着华丽的威尼斯面具。他身边围着的那几个人,我在圣艾伦节夜里见过。当他们告诉我罗杰也在时,杰克将手放在我肩膀上,似乎是担心我的心情会受到影响,但我其实并不在意。今晚的我无比快乐,只想沉浸在这无边的欢乐中,没有时间去想特雷曼诺家的人。

一杯酒下肚后,第三杯第四杯也下肚。我挽住杰克的手臂,在人群中迂回穿行。我们来到一座邮政信箱前,他助我坐到信箱上,好让我越过人群的肩膀看表演。他的双手体贴地放在我腰间,好让我坐稳,不必担心会摔下来。夜越来越深,我们也离彼此越来越近。我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透过白衬衫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也能感觉到他的嘴唇,清楚地知道它在哪里。他弯下腰来,凑近我耳边轻声说话,嘴唇近在咫尺。每当眼神在空中相碰,我们的目光会胶着在一起,似有千言万语在传递。然后,其中一人先笑了笑,率先转移开视线,打破这含情脉脉的对视。

身边的人群双双欢快地跳起舞来,我欣然握住了杰克伸出的手。那一瞬间,我幻想着拉起他的手,跑到一个灯火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恣意地徜徉在美酒和音乐中……就在这时,丽莎的丈夫在人群中朝我们挥手,打破了我的遐想。跳舞的人们手挽着手,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将我和杰克吸了进去。很快地,我和杰克被冲散了,与我手拉手跳舞的变成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当意识到自己跟所有人跳舞的方向相反时,我们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在这乱无章法的圆圈舞中,人群中伸过来一只手抓住我,将我从圆圈中拉出来,而我心甘情愿地跟随着那只手,任由它将我拽出人群。

有的火把已经几乎快熄灭了,房子的墙角完全被黑暗占据。这时,我的心里有一道邪恶的声音在喊:真是天助我也!我被路边的缘石绊了一跤,杰克眼疾手快地拉住我,将我的身体扶正。刚刚跳完剧烈的舞蹈,我们两人都气喘吁吁的。我大笑着告诉他,刚才我完全跟不上大家的舞步,而他则朝我靠了过来,将我压在墙上,急切而用力地亲吻我。

我的心中隐隐有种不对劲的感觉,虽然我一直渴望这一刻发生,但是……我总觉得哪里错了,让我忍不住想退缩。当我闻到一股熟悉得可怕的香时,这才意识过来我刚才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

我赶紧将脸移开,愤怒地吼道:“你在做什么?”

我出手用力一推,亚历山大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狼狈地喘着气。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脸上戴着一副黑色面具,和杰克的装束如出一辙。

“杰西,别这样。”他含糊不清地说着,朝我又走了过来,伸出手想抚摸我的脸。

正当我要推开他时,他的背后突然出现一道身影。杰克正站在跳舞的人群外,手里拿着一副黑色的面具,直直地看着我。我的一颗心直往下坠,亚历山大又一次俯身过来,我用力推开他,却为时已晚。杰克已经转身消失在人群中,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表情。

我想要转身跑向他,却被亚历山大拽住了手。“杰西,求求你。”即使隔着一臂之远,我也能闻到他嘴里酒气冲天,“你看起来真美,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这一次,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他踉跄了几步,栽倒在地上。我懒得跟他多费唇舌,转身挤进震耳欲聋的音乐中,挤进尽情扭动身体的人群中。各种声音盘旋在我四周,我突破重重人海,穿过街道来到对面,却已知道来不及了。

* * * * * *

昏暗的12月,大地低眉垂首,无声地等候,等候夜狩灵从天边掠过,似雷声隆隆隐去,消失在天际;等候旧年垂垂老去,似晨间的缭绕轻雾,太阳出来就灰飞烟灭;等候新年的曙光乍现,如初生的婴儿呱呱坠地。当世间万物处于完美的平衡之中时,它则潜伏在暗处,无声地等候着。

* * * * * *

12月22日,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如流水般迅速逝去。我从睡梦中醒来,头痛得快要爆炸,心脏也隐隐作痛。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亚历山大的吻,落在我的唇上,酒精的味道钻进我的鼻腔。杰克突然出现在我们背后,眼神一瞬间从惊讶变成失落,黯然转身离去,脸上挂着受伤的表情……我懊恼地闭上眼睛,将头埋进枕头里。昨晚,我的心思全放在杰克身上,没想到亚历山大也会出现。我应该看清楚拉住我的人是谁,不该那么轻易地就跟着他走。我应该跑得再快一点,追上杰克的脚步,及时向他解释清楚。到了第二天中午,误会早已结成冰,再想敲碎可就难了。

我悲伤地推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昨晚,我哭着将衣服扔在地板上,常春藤编织而成的花环被随手扔在衣服堆里,原来饱满的叶子已经枯萎,暗淡无光。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昨晚哭得一塌糊涂,眼睛肿得跟鱼泡似的,眼袋下面还留有残妆。

我现在没脸见人,也还没准备好面对新的一天。看见我起床了,佩兰跟往常一样叫来叫去,焦急地等待它的早餐。不过,今天的它没有叫得那么大声,也没有催魂似的叫个不停,似乎连它也感觉到了,今天的我需要这个世界温柔相待,让我清静片刻。我没有陪它一起吃早餐,而是套上靴子,往浴室走去。经过海思凯茨夫人的修理,热水器倒是能用了,但还是会发出顽固的当啷声,仿佛有一只淘气鬼躲在里头,搞出各种怪响来吓唬人。哗哗的热水从水龙头里流出,热腾腾的水蒸气蔓延开来。这暌违已久的水蒸气,让一早就愁眉苦脸的我心情好了一点,甚至差点儿开心得笑起来。我三下五除二地脱掉衣服,站在冰冷的地板上瑟瑟发抖,趁热水冷却之前赶紧站进去,从头到脚用力地擦洗自己,想把昨晚的记忆从我身上洗去,却没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