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4/17页)

亚大山大靠着椅靠,笑着说:“应该能行。”

“太谢谢你了!”

他看起来心情大好,挥了挥手豪气地说:“不用谢,这点小事谁都会做。”

米凯拉说过会找罗斯卡洛谈谈,杰克也承诺过会好好开导他的爷爷,现在看来都是空话。“可是其他人都光说不做,只有你付诸行动了。”我一针见血地说。

“嗯……”他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嘿!派对就在明天。你来吗?”

“我还不确定。”我小声地说,虽然这听起来很诱人,“我从伦敦寄过来的东西,到现在一件都没到,我没有合适的衣服能穿。”

“不用担心,这是个化装舞会,你可以穿一身黑,然后告诉大家,你模仿的是猫。”

我站在电闸前,迟迟下不了手。几天前,想到屋子里没有电,我就惶恐不已。现在,我已经适应了蜡烛、煤气灶和在纸上写字的生活。有了电以后,这座小屋会不会变了样?它给我的与世隔绝感,会不会因此变了调?

“别犯傻了。”我这么对自己说,然后推上电闸。当电流流过电路时,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似乎是音乐的声音,不同于这个年代的音乐。这时,壁炉前有绿光一闪而过。我转过身去看时,只有壁灯在褪色的灯罩里摇曳着。

音乐声却还在,那是深沉的颤音,夹杂着滋滋声,模糊不清。我踩在楼梯上,慢慢地来到楼上。音乐声来自第二间卧室,那间装满杂物的房间,我只进去过一次。我将门推开,打开了房间的灯。上次进来时,因为太暗的缘故,我看得并不仔细。现在,我发现窗户下面有一张扶手椅,还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台收音机,旁边堆着一叠书,还有一张折起来的报纸。

我走了过去,伸手去碰它的调谐旋钮。这是台老古董了,表面贴着几个遥远的地名,有华沙、巴黎、莫斯科……先前的音乐声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白噪音。平日里,罗斯卡洛女士是不是坐在这里,眺望着窗外的山谷,一坐就是好几小时?她死去那天读着的,是否就是桌上这份报纸?我将它拿了起来。这是六个月前的报纸了,在阳光下曝晒许久,纸上的油墨早已开始褐色。折起来的那一页上,刊登的文章是《特雷曼诺提交码头计划》,正文下面附了一张照片: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一栋大房子的台阶上。突然间,我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有人在男人头上画了个恶魔的长角,嘴上画的是突出的尖牙,还在他身后画了一个叉形尾巴。我猜是罗斯卡洛女士做的。真希望能亲自见见她,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这么想了。

不过,那个名字,特雷曼诺,我之前曾在哪儿听过。杰克当时怎么说来着?他说那是另一个家族,也曾拥有过这个小屋……几百年来,这座小屋在两个家族之间几经转手,但是没有人记得,哪个家族才是最先拥有这里的人。那张手绘的地图被我塞进书柜里,放在原来的地方。我来到楼下,将它取出来,小心地打开。这一次,在地图的边缘上,我注意到了一条波浪状的线条,几个细小的字紧贴在它旁边:罗斯卡洛。我不由得笑了。自所有人有记忆以来,罗斯卡洛家就已经在河的尽头。

地图正中间是佩兰之石。在冬青树林与森林相接的地方,有人在一条虚线尽头写了一个字体华丽的字母“T”。沿着这条虚线来到西边,我发现了另一串字:特雷曼诺。

恩斯尤尔就处在罗斯卡洛家族和特雷曼诺家族的中间。我盯着地图看呀看,总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讯息,像是某种交织着鲜血和记忆的古老秘密,从几百年前流传下来。

* * * * * *

大地也有记忆,它飘浮在世间,不像人类的记忆,封存在脑海里。大地饮下记忆后抽丝剥茧,只留下最灿烂的部分,织成庞大而繁杂的网,用几缕细丝束住。肉眼无法窥探它,只有那些知道如何观察的人,才能感知到它。

* * * * * *

收音机已经坏了,它无法固定在某一频道,而是游走于各个频道,时而是歌声,时而是笑声,时而是广告声。大多数时候,它只发出嘶嘶的噪声,一波接一波,无休无止。

在这声音的催眠下,我渐渐地合上了眼皮。收音机里的嘶嘶声慢慢地变深沉了,慢得我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它的变化。窗外传来了嘎吱声,像是鞋子踩在甲板上的声音,像是狂风吹打树枝的声音。直到这两种声音融合在一起,我才如梦初醒。但是,上一次我往窗外看时,外面的世界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我睁开眼睛,一阵寒风吹打在我脸上,吹得我眼睛生疼,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不得不又闭上眼睛。那一瞬间,恐惧和焦虑涌上心头,我的心脏狂跳不已。我在黑暗中伸出双手,手指陷入了冰冷的泥土里,搅着泥土里的枯叶。我跌跌撞撞地走在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有布缠住我的双腿,我忍不住拔腿狂奔,跑入草丛里,在山谷中寻找出路。冬天的树枝缠住了我的头发,将我头发上的发夹扯掉了。“拿走吧。”热血涌上我的大脑,我在心里喊道,“拿走吧,求求你。请让我回去。”

一声尖叫回响在树林里,我转过头去。在遥远的那方,我看见了小屋的光,它的四周飘着火把的光。那一眼几乎要了我的命。我被树根绊住了,呈大字形摔在小路上,手掌擦破了皮,双腿被衬裙缠绕着。然后,我看见它,在我的正上方,隐身在黑暗里,眼睛像是海上发出的磷光。

是佩兰。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真想对着它宽慰地哭泣。我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它走入黑暗。当我走得磕磕绊绊时,它会停下脚步来等我。当前面畅通无阻时,它会加快脚步往前走。鹅卵石路开始往山坡下倾斜,我有预感目的地就快到了。即使如此,当看到眼前之物时,我仍然震惊不已:佩兰之石!

我穿过冬青树之间的空隙,跪倒在那块岩石前面。它突然出现在我身旁,急切地号叫着。我将它抱进怀里,把头埋进它如夜般黝黑的毛里。

树林外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一道银光乍现,照亮了一张男人的脸,一张因恐惧而惨白的脸,手里提着一只灯笼。他不停地呼唤着,我紧紧抱着佩兰,踉跄地站起来。

就在这时,天边一道炸雷响起。当燧发枪的子弹擦过石头的边缘,打下一块碎片,飞过半空时,我不知道那是我的尖叫声,还是夜风的呼啸声,或是子弹擦过石头的声音。我在黑暗中寻找着持灯笼的男人的身影,却发现他好像被子弹击中了,可他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凝望着我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