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间成了尤达大师的田中先生(第2/3页)

那时候我还没明白,我和本努瓦刚刚也做了同样的事情。两个人的恐惧凑在一起,好说服自己“不怕,不怕”。虽然每天要面对各种烦心事,各种阻碍,还有没完没了的废纸,但是在连续工作了十二天之后,我心花怒放、欣喜若狂。因为经济前景不是一般地好,我们一定能大赚特赚,我该买辆什么车好呢?对了,我得表现得像一个成功人士,胜券在握,有气势又有气质。一辆路虎揽胜,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或者是一辆奥迪,高端点儿的系列。我还要换房子,这是肯定的。一所处在黄金地段的豪宅,这个至关重要,可以把重要的客户请到家里来喝一杯。十六区、八区,还是七区?或者是漂亮的十七区?要不就在讷伊(2)?

当我在办公室里和成堆的清单列表、市场预测、各种必要的投资和必买的保险战斗的时候,艾米丽从我办公室的门口探出头来。她是我的主将,现在已经全面接管了我在旅行社的工作。

“保罗,有两位日本先生,一个叫……嗯……由树……唉,我也搞不清楚,大概是由树冈田克也,另外一个没说名字。”

我第一时间想到了田中先生的搭档们,赶紧站起来,抓起扔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上。

“请他们进来吧。可以为我们准备一点儿咖啡吗?如果那样做的话,你真是太贴心了。”

田中先生本人进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惊呆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笑眯眯的先生,裕辅冈田克也,看起来应该和我差不多的年纪。我殷勤地起身和他们打招呼,并且给冈田克也递过去一把椅子,把他从“人形衣架”的窘境中解救出来,然后向田中先生表达了我的欢迎。他向我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睛,表示回应。除非在生死攸关的紧急时刻,否则这位同志一小时说的话不会超过三句。

根据我对日本礼仪的粗浅了解,我没有先开口,而是等着田中先生的问题。冈田克也的英语十分出色,他代表田中先生问了几个或者说一个问题:

“拉马尔什先生,田中先生希望了解你们目前的进展、预期前景以及可能遇到的麻烦。”

之前有一个稀里糊涂的朋友去日本待了几个月,虽然不能说他是日本通,但是对我来说也是重要的参考,于是我向他咨询了一下日本的礼仪。他告诉我绝对不能让一位有身份的日本先生陷入尴尬的境地,不能直接说“不”,也不能公开反驳他。开场白要充满敬意,但是那些毫无意义的客套话就免了,他们不喜欢听。所以我对“决策者”们有了一些粗浅的了解。千万别提问题,除非你已经有了解决方法。

于是我做了一段尽可能简短的介绍。其间田中先生没有打断我,只是点了点头。介绍结束之后,我觉得他会说两句。我觉得自己表现得很机灵,如果得到他的夸奖,我会很高兴的。但是,我失望了,他什么也没有说。随后我明白了,自己并不应该得到夸奖,因为我只是做了自己当初承诺的事情而已。简单来说,我的行为就像一个怯懦的孩子,渴望得到大老板的赞赏。没有赞赏,田中先生就这么看着我,似乎是在审视我,脸上没有一点儿笑意。突然,田中先生开口了:

“保罗,你为什么想做这个项目呢?究竟是为什么?”

他这个问题问得我瞬间呆滞,比问我八个月大的时候受洗礼是什么感觉更让我吃惊。嗯……是为了不再默默无闻,为了成功,为了赚钱,好像在自己证明自己能行。我的脑子开始飞速运转,想努力找到一种合适的、文雅的表达方式来阐述自己的想法。好吧,不管怎么样,日本人非常清楚“不默默无闻,成功,赚钱”是什么意思,他们也非常善于此道。

“为什么要做医疗旅游?”他又问了一遍。

“呃,田中先生,因为现在做这方面的人不多,我们有广阔的空间和市场前景。”

“嗯……嗯……”

那些认为亚洲人难以捉摸的人真是错得离谱。显而易见,田中先生对我的回答不满意,甚至有些失望。他站起身,随后冈田克也也站了起来,会晤到此为止。我快步走过去给他们开门,然后一直把他们送到了楼下门口。

在门口,田中先生再次开口了:

“我的小女儿浩子跟我说起过美国一个亚拉巴马州的女士,她的名字大概是玛丽·简·巴顿。再会,保罗。”

他们离开之后,我立刻冲向了电脑。结果显示玛丽·简·巴顿是一位单身母亲,三年前,她想筹一笔钱,因为她的儿子,十二岁的乔伊患了中毒性肝炎,面临着死亡的威胁。毫无疑问,一个简单的肝移植手术就能让小乔伊痊愈。结果找到了能和小乔伊匹配的肝脏,但是小乔伊没有医保,玛丽·简·巴顿支付不起4000美元的治疗费用。最终这个健康的肝脏被移植给了另外一名肝病患者。那位患者很幸运,而小乔伊却离开了大家。

这时,扎克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犹如当头一棒,脑袋真的像是被人用棒球杆狠狠地敲了一下。

我在脑海里搜寻着田中先生的一点一滴。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是他的意思很明显:为什么不寻求一种新的、更好的方法来解决这些问题呢?田中先生加入这个项目是因为玛丽·简·巴顿,我觉得一定是这样。当然,我并不觉得这位受人尊敬的田中先生是一个圣人,或者是一个随时准备往窗外扔钱的慈善家。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喜欢挣钱,但是在他眼里最重要的是自我肯定,为了拥有自我满足感。田中先生不需要再证明自己,更不需要向别人证明自己。然而,他考虑的东西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他眼中的医疗旅游等于病人,等于正在受苦的人,等于那些面临死亡的人或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死亡的人。这些和一个青年女子渴望有一双坚挺饱满的乳房来吸引自己的男人根本不在一个精神层面上。

回到家,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差劲儿。喝了三杯威士忌之后,这种低落的自我厌恶情绪没有得到丝毫的好转,相反,整个人感觉更不好了。开始的时候,我十分慌乱:田中先生会怎么看我?我真的让他失望了吗?他会改变主意撤资吗?我被这个想法惊得一下子弹了起来:

“兄弟,你真是傻到无可救药了!对于田中先生来说,重要的是小乔伊。嗯,也并不是他,但是这个小男孩对田中先生来说已经成为一种象征。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可以用这笔钱再开一家酒店,而不是投资这个项目。你想得到他的尊敬,那么请你先尊敬自己,尊敬自己的眼睛。那边还有一堆工作在等着你,可怜的兄弟!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