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 世界很冷漠偏要活得温暖(第3/6页)

我在一旁看着,就像看一位刚过门的新媳妇,她的身上竟有一股说不清的神采和韵味,以至于后来看到书里说什么“洗手做羹汤”,我也总是会想到她温柔的样子。而糯米饭本身的味道,除了香甜好吃之外,很多具体的细节都被时间冲淡了,倒是那个制作的过程一直让我念念不忘,如洗不掉的气味,牢牢地附着在记忆的盒子里。

3

这些年,在灶台的方寸之间,我与天南地北的食材打过交道,也常依照菜谱烹制出各种美食。

我毕恭毕敬地尊崇着“色香味意形养”的佳肴之道,也狡黠地企图在无辣不欢与清淡营养之间寻求两全之法。

而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地爱上厨房的呢?回溯往昔,想来就是那次胃坏掉之后吧。

我狠狠地病了一场,初愈时躺在床上,朦胧间听到父亲在厨房煎猪油的声音,噼里啪啦,敦厚又清晰。高压锅里蒸着米饭,噌噌地冒气;窗外是漫天的春花和云霞,我的小婴儿流着口水,趴在床角玩积木;暖阳照在屋子中央,一寸一寸地把人心照亮……我趿着拖鞋,倚在门边,看着父亲一碗一碗地盛饭。饭碗端在掌心,米香扑鼻的那刻,忽然就觉得饿了,好像饿了很久一样。

就是那样,胃口来了,心神也活过来了。你看,这人世,终究还是丰饶可恋的啊!而人活着,就是要好好关爱自己。

如果把家比作一个人,那么厨房就是家的胃。和自己的胃好好相处,才有充沛的精气神去抵抗或拥抱这个苍茫的世界。

几日前,一个平淡无奇又颇有深意的黄昏,我在厨房忙碌。刨山药,洗排骨,择香葱,紫砂锅支在灶上,米粒在电饭煲里膨胀,水龙头哗啦啦地响……

是时,远方的女友给我寄来包裹,是她亲手制作的豆瓣酱。用小小的瓦罐盛着,旁边附了一封手书,圆鼓鼓的字体,跟她的爱意一样拙朴天真。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霎时热泪盈眶。

在食物与情感面前,语言终归是轻浮的。在这样风雨如晦的季节里,一碗米饭,半匙酱香,就足以把日子过得舒筋活络又推心置腹。

忽忆起多年前的早春,路过用犁铧耕过的稻田,春草蔓生,泥土的腥味还充盈在鼻腔里。我背着书包,在田埂上像小马驹一样地奔跑,大声喊小春的名字,心底有奔腾的热气,胃里有软糯的热饭。

《感官回忆录》里说:“人的一切回忆,都能在感官的昭示下,沿着原路返还。”

我相信。就像一滴酒对葡萄的怀念。我时常在与厨房厮守的过程中,想起童年时的甜蜜与富足,以及青春涉世时的懵懂与温馨。

世事如飨宴,我们曾经跋山涉水地赴约,也曾经马不停蹄地离席。

所幸一颗心还可以循着味觉和气息,一点点地去觅那回忆里的暖意。那里有我肉体的原乡,也有灵魂的浪荡之所。

如此,再投身于茫茫俗世时,便不会活得平庸又乏味。在罅隙中懂得努力加餐饭的人,定能随时与生活把酒言欢。

向往爱情,也不惧怕单身

尘世依旧庸俗,生活依旧喧杂,日光之下无新事,可不被蒙尘而永葆新鲜的,大概只有疏阔澄澈的灵魂。

1

她是我的高中同学。

记得刚进校那会儿,班上同学都要挨个做自我介绍,有人激情飞扬,有人婉转可爱,有人耍宝搞怪,只有她,从上台到回到座位,一直没有抬头,声音小得像是做了错事一样,尽管我离得近,也只能隐约听到她的名字——带娣。

正式上课后,她的座位被安排在我的旁边,但也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去食堂,一个人到教室,一个人回宿舍,从不主动跟人说话,也不参加任何课余活动。印象中的她,留着厚厚的刘海儿,头发遮了大部分的脸,经常低着头,瘦瘦的身体,落寞又倔强的眼神,走起路来像风。

有一次,班上有位男生带来一部相机,说是可以给大家拍照。那年头,在我们那个小小的县城,私人相机还是稀罕之物,所以很快教室就炸了窝,大家纷纷引颈相望,摆着各类奇葩造型,喊着:“这边,这边,来一张。”更有顽皮的男生,大声嚷着要和喜欢的女生单独合影。但只有她,沉默地坐在座位上,仿佛与整个世界的热闹隔离开来。

后来又有人提议,全班来个大合照。大家齐声叫好,立马勾肩搭背地站成几排,做生死兄弟、不离不弃样,女生们还拉起了手。于是,作为班干部和邻桌的我走过去问她:“带娣,过来跟我们合个影吧。”没想到,她在迟疑了一下后,竟然点头答应了。

那张照片我一直留着,她站在最后一排,被前面挤挤挨挨的同学遮住了脸。但是我记得她的位置,也记得那次拍照时,她紧紧地拉住了我的衣袖。

经过那次“照相事件”,她好像对我有了一些好感,有时还会扭过头来冲我微微地笑一笑。

不久后的某个周末,因为要参加一个校内活动,我没有回家。她也没有回去,只是留在教室,安静地看书。下晚自习时,她主动喊我去操场上走一走。初秋的夜色,月光特别好,桂花树结了累累的花苞,香气醺得人轻飘飘的。我问她:“带娣,你怎么没有回去呢?”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站在一棵花树下,仰起脸,摘下几枚桂花来,凑到鼻尖深深一嗅:“好香的花啊,真是让人死而无憾。”

我一怔。平时听惯了同学们的嬉笑打闹,突然听到她的语气,顿时觉得她不像我们的同龄人。又想着她说的“死而无憾”,便急忙追问:“带娣,你……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我看到她的眼神黯淡下去,低头沉默着。过了片刻,我不放心,再次小声问:“带娣——”

这一次却被她打断:“带娣,带娣,你不知道,我有多么讨厌这个名字!”

然后,她就从她的名字开始,和我说起了十几年成长中的孤苦与酸涩。

她家住在县城,家里条件还不错,有一幢房子,还有一家一次性打火机的加工作坊。但是,从她懂事的时候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是那样的多余。

她上面有三个姐姐,家里一心想添个男丁,可谁承想,又生了个女孩,而且还是一个打出生时右边眉骨上就落了一块紫色胎记的女孩。

小时候,她经常受到邻居家孩子的嘲笑和欺负。他们用小石子丢她,骂她是丑八怪,是怪胎。她哭着跑回家告诉妈妈,可迎接她的却是妈妈冷漠的眼神,那是比旁人的欺辱更为严重的伤害。

上学后,她很用功地学习,得了很多奖状,可依然讨不到家人的欢喜。平时,她没有零花钱,穿的都是姐姐们剩下的衣服。在家里,她必须做很多家务,就像一个免费的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