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之外还有一个黄河(第2/2页)

黄河去世前,仍在为一个病人的利益而作努力的挣扎。这是一个七十多岁的上海移民,因为申请穷人的医疗保险时遇到麻烦,跳地铁自杀,被救起后截断双腿,送到黄河所在的医院。在黄河,和他的家属的激励下,老人终于恢复了生之欲望,开始积极为安装假肢做准备。然而,主治医生认为病人年龄太大,装假肢预后不良,让黄河尽快将病人送走。黄河则主张公开病情,让病人接受这个事实之后再出院,因为她担心病人会再度萌生自杀的念头,仓促离开医院将是危险的。医生用经费和住院制度等理由力压黄河给病人办理出院手续,黄河则坚执己见。最后,医生让步了。果不其然,病人开始绝食自杀。而黄河,也就在这时候病倒了。可以想见,黄河出国期间,其实一直在理想与现实的紧张对峙中夺路突围。她是一支孤军。在异邦,一一即使在祖国,像她这样的异类也不可能有援手。她困死在自己所选定的道路上。

知识分子身体力行的不多,像人道主义这种东西,对我们来说,大体上是观念的演绎,惟有黄河一样极少数的人,才会体现在日常生活上。至于说到知识分子的看家本领,诸如阐发知识,论述社会文化问题之类,黄河也毫不逊色;她思考所及的范围,比专业人士宽广,而且都有自己的判断。读了她的书简可以知道。她写得极简约,然而深刻,其中触及的论题,倘若到得那些善于张罗的学者教授手里,想必非洋洋万言的大文下不来。

到了国外,黄河忙于工作,学习,已经没有什么作文的机会,发表的几乎没有。她的记忆,她的忧思,她的愤懑,都留在她的大量未及整理的笔记和书简里。黄洞算不算一个"公共知识分子"呢?她关怀的都是公共问题,私人问题也是公共问题,然而,她确实不像其他一些所谓知识分子那样喜欢走场子,饶舌,哗众邀宠;一生只是生活在沉默的太多数里,弱势群体里,生活在个人的幽黯的内心之中。

感谢小敏女士,由于她的信任,我得以在编辑黄河的遗文中反复遇见"人"和"知识分子"这样两个单词,让我明白其中各自独立的、以及彼此相关的意义,明白许多原以为属于"常识"的东西。对于一代人,我一直抱虚无主义的态度,黄河的存在动摇了我的看法,教我感到惭愧,至少我不知道黄河之外还有一个黄河!

愿黄河,一个来自东方的异类的灵魂,在异国的土地上得到安息!

2008年12月 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