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已久的弹唱会(第2/2页)

距弹唱会半公里处的临时商业区也热闹非凡,所有小馆子和小杂货店全是临时搭建的简陋帐篷,吵吵嚷嚷挤满了人。

我在人群里跟着挤来挤去,一家店一家店地参观,买了一条雪青色底子粉红花朵图案的纱巾,后来又看中了一个地摊上的狼髀石。我见很多人身上都佩戴着这个,但不知眼下这枚是真是假。幸好这时在人群中遇到了在冬库尔认识的男孩塔布斯,他悄悄告诉我那其实是小马的髀石。

出门时,卡西带了五十块钱去花,斯马胡力竟带了两百块。他不但把两百块钱花得光光的,还向卡西借了二十块。卡西就那么点儿钱,还好意思借。

卡西在集市上转了半天,最后才下定决心买了一把瓜子。

弹唱会上还有人持着拍立得相机走来走去,卡西忍不住又花了十块钱照了一张相。

钱是她花的,照片上却挤进来了一大堆人。她刚往镜头前一站,就路过一个熟人,熟人不用招呼就自己挨了过来,一起对着镜头笑。紧接着又路过一个更熟的熟人。大家刚站好,熟人的熟人也路过了,大家赶紧挤一挤重新排队形。但熟人的熟人也有自己的熟人啊,于是接下来……唉,只能怪弹唱会太热闹了。

最终这张照片洗出来后,上面足足塞了二十张脸,每张脸绿豆大小,鼻子眼睛都看不清。我一个一个地点着那些脑袋问卡西是谁,结果卡西真正认识的只有三个……

总之,卡西一共只花了十一块钱,剩下的钱在往后的日子里全用来哄玛妮拉了。

话又说回来,斯马胡力那么多钱都花到哪里去了呢?两天就没了,而且也没见添置过什么东西。妈妈说:“全送给那里的姑娘了。”

斯马胡力也照了一张相回来,就是和两个姑娘的合影。相片上斯马胡力站在中间,两个姑娘一边一个挽着他的胳膊。然而,就算是被挽着的,大家彼此之间也保持着十公分以上的距离。因此这小子看上去像被挟持了一般,脸上笑容极其紧张。我指点照片,蔑视地评论:“既然花了十块钱,应该拍成左搂右抱的样子才值嘛。”

总之,大家都很满意这次弹唱会。只有我很郁闷,因为在会场上东走西走的,把新买的纱巾给弄丢了。人山人海,哪里找去?肯定被人捡走了。结果回到家,妈妈宣布一个好消息,她在人群里捡到一条新纱巾。取出来一看……居然这么巧!

至于比赛,因为总是挤不进去,几乎什么也没看成。后来爬到附近小山上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只见所有人围着赛场起劲地喊啊嚷啊,令人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弹唱会结束了,我们回到家,比运动员还累(运动员至少是吃饱了饭的)。马也很累,因为马儿散养着,出发头一天只套回了两匹,我和卡西只好共骑一匹,就是亨巴特家的那匹白蹄马。穿过林子上山的最后一截路又陡又长,马走得很艰难,马背都被鞍子磨破了,血淋淋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一直都在谈论弹唱会的事。生活更加安静了,只有小木屋里四处遍插的小国旗仍处在当初的热烈与兴奋之中,只有它们不知道盛会已经结束。

我也会常常回想起那个热闹的一天,想起草地上老人们华丽的帽子簇在一起的情景。想起他们高大的身材,沉重阔大的衣袍,他们背在身后的双手持握的考究的马鞭,还有他们彼此间平静、傲慢又庄重的交谈。那时,时光一下子进入到最完整的古老之中。而城里那些美得出奇的姑娘们身着耀眼的演出华服,轻松骄傲地站在草地上,一个挨着一个,一言不发。于是时光又在古老的道路上稍稍有所迟疑。

开幕式上,当全体观众在阿訇的引导下,伸出双手做巴塔时,那样的庄严肃穆则是时光的另一种不可动摇。而我茫然无措。现场还有别的一些汉族人,他们也纷纷模仿着这种姿势,既出于礼貌也出于新奇。而我一动不动,无所适从。我不能那样做,虽然之前在很多时候很多场合里我曾轻松地模仿过这种礼仪,但眼下在这样一个盛大的集会上,在人山人海的哈萨克牧人之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个汉族人。我是汉族人,我没有这样的宗教信仰,我不能面对没有的东西,没有资格效仿——甚至些许的表演也做不到了……这深沉纯粹的氛围,我不能冒犯。

哎,总的来说,这场弹唱会嘛,之前值得期待,之后也值得怀念啊,虽然各种节目本身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对了,那天的弹唱会开幕式上,有一支集体舞是表现牧民日常生活的一些劳动情景的。当漂亮的城里女孩跳起舞,围成圈做手搓羊毛绳的动作时——真胡扯,现在哪怕是牧区,也很少有女孩子会搓绳子了。

接下来,当那些女孩子风姿绰约地甩绳套时,我心里又想:“我们斯马胡力甩绳圈套马那才叫地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