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天气(第3/3页)

它真的关上了,却关得出人意外,竟把你的帽子一下弹得老远。

我不明白它为什么会这样,但有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是,没有什么能使一个人像失掉了帽子那么极端可笑的了。一个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头上光光的,会感到一种可怜无助的疼痛感沿着背脊直往下窜,这种感受是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极惨痛的灾祸之一。于是你就发狂似的飞奔去追赶帽子,小狗容易兴奋,也跟着在一旁奔跑,它以为这是一场比赛呢。在追赶当中,你准会撞倒三四个无辜的小孩——且不说小孩的母亲——还会把一位胖老先生撞翻在童车上面,把一队女学生像排炮般轰到一个湿漉漉的扫烟囱人的怀抱里去。随后,看热闹的人群像白痴一样欢笑喧嚷,帽子捡起来已破烂不堪,显得也并不太重要了。

总而言之,因为三月有大风,四月有阵雨,而五月的鲜花全然不存在,所以在城里春天算不上有成就。在乡下一切都非常美好,这点上文已经讲过,然而城里的人口远远超过万人,因此春天该一笔勾销倒是肯定无疑的了。这个世界是个阴森森的工场,春天在里面就像儿童在里面一样——很不适宜。在满地尘土、到处喧嚣的环境里,它显不出自己的优点。看到满脸污垢的小家伙试图在闹嚷嚷的庭院和泥泞的街道上玩耍,这显得多么凄凉。可怜的、无人照顾、无人需要的小家伙,他们简直不是小孩。小孩有明亮的眼睛,圆圆的脸蛋儿,怯生生的模样。他们却是些肮脏邋遢、尖声刺耳的小鬼,一张张小脸都是干枯憔悴的,而婴儿般的笑声又都是粗嗄嘶哑的。

生命的春天,和一年里的春天一样,应当在大自然的绿色怀抱里抚育成长。对我们这些住在城里的人来说,春天带来的不过是寒风和细雨。若要领略春天的快乐气息,谛听春天的静寂声音,那就必须到光秃秃的树林里,到长满荆棘的小巷里,到荒原的沼泽地里和静止不动的大山上去寻找。那里才有万象更新的春天。飞跑的白云啦,空旷冷清的原野啦,骤然刮起的大风啦,清新明朗的空气啦,这些都会激动你,使你产生出朦胧的干劲和希望。生活像四周的风景一样,似乎更大、更宽、更自由——它是一条彩虹道路,它的尽头还是个未知数。天空里有不少银色的罅隙,透过那里我们似乎瞥见了伟大的希望和豪华正出现在这悸动不已的小世界的周围,而其芬芳气息还随着三月的狂风吹送到我们身旁。

许多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奇怪思想不断在心中骚动。许多声音在召唤我们做出巨大努力,干一番宏伟的事业。可是我们还不懂其中的含意,我们愿意作出的回应隐藏在心里还在挣扎,表达不清,而且哑口无言。

我们像小孩子一样向阳光伸手,企图抓住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我们的思想,正像丹麦歌曲里那个男孩子的思想,是十分漫长而又漫长,而且非常模糊;我们看不见它的尽头。

情况必然是如此。所有超出这个狭隘世界的思想只能是模糊的、没有形状的,而不可能是其它样子。我们能明确掌握的思想都是十分细小的思想——2加2等于4;饥者易为食;诚实是上策;而一切伟大的思想对我们可怜的幼稚的头脑都是不明确的、无边无际的。我们的生命是时间环绕的孤岛,外面包围着一层浓雾,我们透过浓雾只能见到模糊的影子,并且只能听到大海那边波涛滚滚的声音。


【注释】

[1] 伦敦的一条大街,许多俱乐部都开设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