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藏在细细的苇杆里,(第2/3页)

苏格兰民歌唱道:一粒沙土看世界,一朵野花看天堂。这既可以作为蓝蓝诗歌的解读线索,也可以当作一个普通人对内心的坚守。而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守住内心的一朵小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有人批评蓝蓝的诗歌太纤弱,没气象,“抒小我之情,少生活气息”,因而“趣味不高,格调低下”。还有一个评论家在天涯论坛认为,蓝蓝是近几年被高估的两个女诗人之一。我对这样的观点不以为然。诗歌有很多种,一个诗人能够写出激情澎湃、大气磅礴的作品,固然是好事,但并不值得其他风格的诗人羡慕。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优秀者只需在自己所熟悉的某一领域展其所长,而不能苛求在所有方面都出类拔萃。蓝蓝不会因为诗歌题材的小而显得小气、局促,相反,她是一个厚重的诗人,因为“爱”是一种大境界、大悲悯,涵括了人性的真、善、美,而真善美是无限大的。然而可悲的是,“在现代商业社会中,人们活得愈来愈匆忙,哪里有工夫去注意草木发芽、树叶飘落这种小事!哪里有闲心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心灵感受!时间就是金钱,生活被简化为尽快地赚钱和花钱”(耿占春:《人间情书·序》)。于是,“重大题材”日益为“有关部门”所提倡,“小花小草”自然只有靠边站了。只是“重大题材”的诗歌要成为精品,靠堆积口号毫无用处,它同样要求诗人的大智慧、大视野。没有深厚的功底,没有锐利的批判能力和良好的艺术素养,写出来的只能是文字垃圾,调门虽高,却毫无感染力。因此我们看到,除了极个别的优秀者,大多数“重大题材”诗人,并没有真正地赢得读者的尊敬。在这样的状况下,部分诗人“不问政治”、远离“火热的生活现场”,移情花草、关心自然,既得到了“采菊东篱下”的闲情,又保持了“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骨气,虽有些无奈,却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

事实上,进入新世纪以后,蓝蓝的诗歌题材也逐步走向开阔,这一点随后会提及。

从1992年在《诗刊》“青春诗会”作品专号上读到蓝蓝的组诗《不真实的野葵花》开始,蓝蓝就成为我的阅读的重要对象。她的《野葵花》也成了我喜欢的诗歌:

野葵花到了秋天就要被

砍下头颅

打她身边走过的人会突然

回来。天色已近黄昏

她的脸,随夕阳化为

金色的烟尘

连同整个无边无际的夏天

穿越谁?穿越荞麦花的天边

为忧伤所掩盖的旧事,我

替谁又死了一次

不真实的野葵花。不真实的

歌声

扎疼我胸膛的秋风的毒刺

对于蓝蓝而言,这是一首很“旧”的诗歌了,但从诗歌的艺术生命力来说,这又是一首“新”诗,即便是当前很多正在流行的作品日益陈旧,它也不会过时。至少对我和我的很多朋友来说,谈起蓝蓝,没有不谈到《野葵花》的。

恍若一个单纯女人的幻想,美丽而即将消逝的野葵花,孤单的路人,被忧伤掩盖的往事,似有若无的歌声,一切都是那么虚缈而又确凿。诗歌是一幅画,色调是浪漫而伤感的昏黄。一个人在画中沉思,秋风吹过,年华流逝,每一寸光阴都饱含浓浓的惆怅。诗歌中呈现的这种形象是迷人的,同时,读者也会对这一形象的塑造者——作者——产生好感,如同评论家燎原在《一个诗评家的诗人档案》一书中所说:“从某种意义上说,蓝蓝是一个无可争议的诗人。在当代中所活跃的女诗人,以各种‘缺陷’的锋芒为人所诟病或激赏时,蓝蓝却以技术上深入的现代主义理念、中国传统诗教中的‘良女’形象,获得了诗歌姿态上的两全。”

但有的人却不这么认为,包括一些研究汉语诗的专家,不要说是一个具体的诗人,他们甚至认为整个汉语诗歌都质量平庸。20世纪90年代初,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汉学家威廉·兼乐教授在为北岛的诗集《八月的梦游者》所写的评论中写道:“汉语不可能写出伟大的诗篇了。过去四十年没有真正能传世的汉诗。在那以前的半个世纪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作品。”而另一位著名的中国诗歌研究专家宇文所安在评论同一部诗集时也认为,“现代汉诗体现了双重的不足,它一方面比不上中国古典诗,一方面又比不上欧美诗,失了根的现代汉诗注定只能模仿西方的原本,变成不中不西的赝品”(《新诗评论》2006年第1辑《编后记》)。两位汉学家的结论言之凿凿,似乎真理在握,但是这些话的可信度有多高呢?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是不相信的,新诗诞生近百年,虽然没有出现“伟大”的作品,但任何人都不能否认它在前进着,欧阳江河、于坚、罗门、周伦佑以及蓝蓝的一些作品,都显示了中国诗歌的希望以及广阔前景。没有人具有望穿未来的特异功能,这两个汉学家如何就能肯定“汉语不可能写出伟大的诗篇了”呢?

如此说来,蓝蓝的改变虽然尚不能令人完全满意,但也预示了诗人更广阔的前景。

当我读了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蓝蓝近作集《睡梦,睡梦》后,我发现,燎原所定义的不过是蓝蓝20世纪90年代的诗歌而已。新世纪以来,蓝蓝已对自己以往的“良女”形象进行了修正,感性在减少,理性成分增加。在诗句上,纤弱的意象被那些经过精心挑选的词语代替。在内容上,诗歌的容量更大了,许多作品涉及社会题材,用蓝蓝的话说,是“让我接受平庸的生活/接受并爱上它脏的街道/它每日的平淡和争吵”(《让我接受平庸的生活》)。于是,“柴米油盐、锅碗瓢盆,街谈巷论,工人农民、亲戚朋友、孩子老人,连尿布都写过”。

应该说,从闺阁走向社会,是一个女诗人成熟的标志之一,近几年来,我们也已经看到了蓝蓝在这方面的努力,以及努力所得到的成果。2004年春天,蓝蓝参观河南鹤壁煤矿,与矿工合影后写下了《矿工》一诗:

一切过于耀眼的,都源于黑暗

井口边你羞涩的笑洁净、克制

你礼貌,手躲开我从都市带来的寒冷

藏满煤屑的指甲,额头上的灰尘

你的黑减弱了黑的幽暗

作为剩余,你却发出真正的光芒

在命运升降不停的罐笼和潮湿的掌子面

钢索嗡嗡地绷紧了。我猜测

你匍匐的身体像地下水正流过黑暗的河床……

此时,是我悲哀于从没有扑进你的视线

在词语的废墟和熄灭矿灯的纸页间,是我

既没有触碰到麦穗的绿色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