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岸,彼岸(第3/3页)

在穿越南投的旅程中,随着黄昏残阳的逼近,沿途一直不间断的私普(家庭中元普渡)越来越多,渐渐变得家家户户都在门前祭拜了,我们就在两边焚烧的冥物、供品中穿行,它已不是基隆一个小城了,而是几个小时长长望不到边的祭拜,仿佛我们也成了被祭祀的孤魂野鬼。尽管一周以来大家已有所领教,但还是在渐深的夜色中被如此的情形震住了,有人一直想笑话沿途的槟榔西施来淡化此情此景。然而,大家还是感觉到阴气嗖嗖往车上冲过来。

孔子说“敬鬼神而远之”。一时,车上,有任何同伴对鬼神有一丝失敬言行或有不吉利言论,都遭致群起而攻之,敬畏和恐惧集攒了一周的日子随风从马路两边的香火顺着空调车紧闭的门窗接榫处,一丝一阵穿心而过。

一车静默。

“今天是鬼圩呢。”有人冷不丁说了一句。

我朝墨绿的云海间望去,他们说鬼圩又称“绿圩”,说鬼圩坐落在绿色的云海间,热闹非凡。圩上,众鬼云集,比富比穿比欢乐,由阴间子孙后代供给钱财,谁家供得多,送得早,其家鬼赶圩就更显荣耀,可提前参与欢乐。没有阳间供给鬼钱的“穷鬼”,遭受冷落,不敢靠近闹区。尽管基隆人在为普渡更多的无主阴灵而努力,然而,鬼圩上还是有冷暖之分。看来,鬼狐世界也是人世的,同样充满卑俗势利。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农民之家”的老人不关心中元节,为什么他们说没有彼岸了。

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意义对此世之人的作用更加严酷。我想,我们过去的世界实在缺失对此世来世的描述和追问了,此岸彼岸我们知道得太少,这才会导致我们此行产生的一再恐惧。

其实,这些本来就是我们文明的一部分。

比如,就文学而言,神鬼世界、博物志怪的文学传统极为丰富,它神秘、奇妙、幽深、灵异,它们描摩人事,委曲生风;抒写鬼狐世界,虚实相映;极具想象力又富于象征主义。山鬼出没,触发屈原,写成骚赋;神仙幻化,启示李贺,吟成诗章。更不用说《庄子》、《山海经》、《搜神记》、《世说新语》、《博物志》、《拾遗记》、《酉阳杂俎》、《幽冥录》,还有《聊斋志异》等等。这些书当是风雨敲窗时的最佳读物,正如此时此刻。当然,创作他们的先师并不知道什么主义、什么手法,他们就那样随意运用着、创作着,如此自由,如此自在,这不是文学,又能是什么?

然而,文学这一脉被我们丢失殆尽了,连同敬天法人的情怀,连同推己及人的仁爱,连同关于此岸、彼岸。

张燕玲(1963—),广西贺州市人,1984年毕业于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为《南方文坛》杂志主编,编审。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文艺理论家协会副主席。主要从事文艺评论和散文创作。有论著《大草原——玛拉沁夫论》《感觉与立论》,散文集《静默世界》《此岸彼岸》等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