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究竟在这艘人世之船上浮想什么(第4/4页)

我越想越远,居然想到我们的逃生路上。甚至,想起多年前在《犹太教法典》中看到过一个片断:两个人在沙漠中迷了路,精疲力竭,出路却在远方。这时,仅仅剩下一瓶水是他们活下去的生活资料。倘若分享的话,两个人将会一起死在沙漠中,同归于尽;倘若留给一个人的话,这瓶水将会支撑他活着走出沙漠。在讨论这个情景时,有人说:“宁可两个人都死去,也比一个人成为他同伴之死的目击者要好。”另外有人说:“保持自己的生命,优先于他人的生命。”

我一边开车,一边迅速地抉择着:从理论上,后者的言论是成立的;但是在感性上,我坚决地选择前者,哪怕是愚蠢的。

就这样,我一路浮想联翩,思绪万千。

回到家中,三三热烈地扑向我,我像灾难过后的久别重逢一般,热烈地拥抱三三。

其实,一切风平浪静。

直到现在,什么也没有发生。为此,我们感激上苍的厚爱。

现在想来,我大概是个很善于在想象中勾画凄凉前景的一个人,奔逸的想象如同一只不成熟的马驹,完全无视现实这个大草场上的游戏规则。虽然现在,我的年龄和阅历早已稳稳地伫立在这草场的边缘成为牢固的栅栏,守护着那匹风驰电掣的思绪的“马驹”适可而止,理智如同缰绳,适时地把现实的场景拉近眼前。可是,早年遗留下来的“痼疾”,像个贪食的喜欢偷吃零嘴的小孩,一旦那个“天穹”在我的脑中张开,它就会伺机而动,出其不意地来临,让我这个拥有足够理智的成年人猝不及防,然后是疲于收场,而又无可奈何。

每当我说服自己,用现实的“补丁”遮住头脑中那个伺机敞开的“穹隆”时,我又会反过来说服自己:人世之船承载着我们,使我们在人生的远行中铸造了坚硬而庞大的理性;但是,我为什么不可以偶尔地“纵容”自己一下,在这艘巨船颠簸的倏忽间,在满天星斗的夜晚或者一缕低垂的粉红色的朝霞里,暗自沉湎,浮想联翩呢!

这,并不妨碍我确认自己在航程中的现实的位置啊。

陈染(1962—),生于北京。大学毕业后曾在北京做过四年大学中文系教师,后调入作家出版社。现居北京。已出版《陈染文集》6卷以及长篇小说《私人生活》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