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星条旗下的茶叶蛋(第2/4页)

中国人的圈子,能互相赏识各自的烹饪,虽离开各自家乡,倒也能自得其乐。当中国和美国饭局搅到一处时,结果就很不相同了。我们喜欢的,对方未必喜欢。很多美国人说自己很喜爱中餐,实际上是叶公好龙,当你把一盘真的中餐放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反倒六神无主了。

有一天,我们请一对美国老夫妇去家里吃火锅。我们是用那种一边辣一边不辣的“鸳鸯火锅”。火锅这东西是中国一文化遗产,好像其他地方不多见。我前几天在微信上看到一笑话,说一哥们儿坐火车遇到一印度人,印度人总吹嘘,用刀叉用筷子都不好,不如手管用,手最灵活,什么饭菜都可以抓。中国哥们儿比较好强,就是不服这气,一下火车立刻请印度友人去吃火锅了。

话说请客那天,我们端出火锅,边上摆着青菜、豆腐、牛肉、油豆腐、腐竹之类的东西,摆了一些沙茶酱。然后大家一一落座,我略略介绍了这火锅的吃法。这饭局用户界面过于陌生,从来没有吃过家庭式中餐的老夫妇一定是晕了。我跟他讲,他频频点头,可是我觉得他的眼神迷茫,像雾像雨又像风。也不知是我没有介绍清楚,还是他根本没听进去,总之,我看老先生用手抓了一根上海青,蘸了一下沙茶酱,然后大嚼起来。

给当成色拉了。

我又不好给夺出来,于是只好眼睁睁看着他把上海青咀嚼了下去,这是我平生头一次看人生吃上海青。

他然后皱了皱眉,说,嗯,味道不错。

我说像这种菜,我们一般烫了吃,味道更好些。

那么烫,也要看怎么烫,比如牛肉,一下锅,很快就可以吃。我们示范了一下。

老先生学得很快,拿了些粉丝,也很快烫了一下赶紧拿出来,谁知道这粉丝又不一样,拿出来的时候还是硬的,他说嚼不动。

再接着拿的时候,有时我就看见老婆瞅准了经纬度,一双筷子立即升空拦截。

最后我们告诉两个晕头转向的客人说,统统不许动,我们给你上菜。

我估计两人回去之后,一定都感慨中餐太麻烦,以后还是去自助中餐馆,吃General Tso’s Chicken(左宗棠鸡)吧。

星条旗下的茶叶蛋

朋友们,真的,为了改变美国人民的饮食习惯,我是费了些力气的。尤其是刚到美国的时候,似乎有一种介绍中国一切文化的强迫症,越到最后,这种强迫症就越淡化。美国的大熔炉按照自己的节奏在燃烧,最后我发现,别试图改变任何人,也不要急于让任何人去改变,好去“融入”。天高海阔,人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

而早些年,我琢磨怎样把最家常而正宗的中国菜介绍给他们。我的厨艺差得一塌糊涂,无奈身处小城,我不滥竽充数谁滥竽充数?

期末学校要搞全校员工的大聚餐。全校范围搞聚餐规模盛大,要是陌生人不小心闯进来,一定会产生误闯大跃进食堂的穿越感。我不想整得太复杂,于是就做了“一清二白”的青菜炒豆腐。炒的时候我儿子就告诉我,不要做这个。“他们美国人不喜欢吃这个的。”我说你一小孩,懂什么,我继续炒。我还就不信这世界上有不喜欢青菜豆腐的人。不喜欢青菜豆腐的人都有病,都得去治。

然后,我拎着我的一清二白就到了学校。在那长长的流水席上,我的青菜豆腐几乎无人问津。

回来某人就责怪上了,说你带的是什么名堂,你不是吓美国人吗?她的口吻,好像我带了一道青菜豆腐,有辱人格国格。老夫一不是外交部发言人,二不是央视记者,随便带个菜,爱吃不吃,我能代表什么国家和民族?何况人总是挑自己熟悉而喜欢的东西吃,学校的那些同事平生都没见过青菜豆腐,当然不敢冒风险。就好比一桌子放的是东坡肉、四喜丸子、臭豆腐之类的中国菜,你中间放一比萨饼,海外的中国人里面,稍微正常些的人是不会去吃比萨饼的。

我们IT部门也安排圣诞聚餐。记得头一年我带的是茶叶蛋,友邦人士,莫名惊诧,大部分碰都不敢碰。后来大部分我原样放车里带回去了,路上突然急刹车,蛋从锅里飞将出来,在我车里滚蛋,让我哭笑不得。

我有点不服气,第二年又带了茶叶蛋,这回很多人已经听说过,开始尝试了,但是没什么人说多么喜欢的。我终于泄气了,第三年就没带茶叶蛋了。

但事情就这么怪,我没带,他们反倒念叨起来了。开饭之时,大家陆陆续续从门外进来,看了看桌子上的饭食,又看看我,问:“哎,你的蛋呢?”

也罢,你吃你的苹果蘸巧克力,我吃我的青菜豆腐茶叶蛋吧。

后来又换一单位,在德克萨斯,我在学校里负责教师培训,所以要搞好与教授的关系。年终我们招待老师的传统是“汤品和甜品”(soup and cookies)聚餐。我们有两道汤,一道是土豆洋葱汤,一道是墨西哥豆子汤。甜品员工自己带,据说要比赛。我不知大家在准备上的精心程度,马虎了,带来的饼干没得奖,但是我单方面宣布荣获异国情调组第一名。我们同事说明年拟增加“最佳中国饼干”项目。

甜品品种太多,我只品尝了其中的三分之一,就被甜翻了,一下午都不舒服。美国甜品偶尔吃起来,那味道是很棒的。可是聚到一起,甜得实在让人受不了。当我看到满桌子甜品的时候,我在想,要是这些甜饼换成菜包子,要是奶酪换成豆腐,生菜换成涪陵榨菜,苹果汁换成豆腐花,世界多美好啊。我们这里地处偏僻,买不到这些东西。我们附近只有一家菲律宾店,还是一黑人开的,哥们儿根本不知道亚洲人需要什么,极有主见,自己想怎么采购就怎么采购。不过现在网络销售也发达,有朝一日,说不定我就可以通过亚马逊的那种送货无人机,从达拉斯空运老干妈过来了。我们这里地方很平,嫦娥三号来着陆都没问题,但是很多人家有枪,小孩有那种bb枪,发射塑料子弹,我就怕老干妈豆瓣酱在空中还没有降落,就被打飞,化作豆瓣雨倾盆而下。

炖猪蹄和世界末日

我同事比尔的岳父是威斯康星牧民,每年女婿家的肉食,老岳父都给承包了。比尔家有一个大冷柜,里面藏了很多肉食。我没想到还有猪蹄!

我突然想起了炖猪蹄,说快快拿来。过了几日,比尔果然给我带了八只猪脚。这脚肌肤嫩白,白里透红,让人肃然起敬。原来猪中也有颜如玉,猪中也有白富美。俄克拉荷马城的一些中国店卖的猪脚,味道很大,这些猪被屠宰前,就好像穿着球鞋跑了马拉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