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来香(第2/3页)

那天我去朋友家聚会,吃火锅,几个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喝着白酒,都喝得兴起,流了一脑门子的汗,吃完火锅又坐在一起喝茶,朋友说是从外地带回来的铁观音,喝着也与当地卖的没什么差别,就又因这话题说个没完没了,其实也都是喝多了,等到尽兴后已是凌晨,窗外的风也停了,空气干冷干冷的,肯定又会有人冻死在街头,大多也都是酒鬼。

我起身要告辞,朋友见夜已深执意要留宿,但朋友家房子不大,又有老有小有男有女的,实在不方便,我便硬是要走,朋友见留不住就要开车送我回去,又被我拦下,他喝得实在太多,说话都有些没逻辑了,开车的话就算侥幸没被抓酒驾那也是拿命做赌注了。

朋友没辙,在抽屉里翻了翻,找出一张名片,告诉我打不到车就打电话,我接过名片就看到“没有我‘步’行”那几个字,就想到了那个小伙子,思量着不会这么巧吧,穿上大衣就出了门,冷空气把朋友最后的叮嘱隔绝在了屋内。

朋友家在郊区,还不是属于近郊的那种,我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路旁,抬起头,路灯也不再是昏黄的色调,换上一件清冷的外衣,一个接着一个,井然有序地排到远方,也就映现出了整条街的空旷,没有车来车往。

我在路边等了大概十分钟,干冷的空气把脸颊和耳朵都冻僵了,天空又飘起了小雪,我把手插在口袋里又不停地跺着脚,可是却怎么也焦急不来一辆出租车,最后我只能掏出名片给那个号码拨通了电话,却是正在通话中。

我无奈地点燃了一根烟,却吸进肺部一堆冷空气,感觉胸腔被扎得一阵阵生疼,我再次拨打了那个电话,这次通了,我说明了所在的位置,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才说,好,我马上过去接你,我把电话放进口袋里,心里头有了盼头。

可是我又等了差不多十分钟,车子还是没有到,我就有些急了,不是说马上的?怎么这么长时间?现在的人就是不靠谱,到底他们知不知道马上是什么意思?!正在我准备再次拨打电话发火之际,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我身边,小伙子伸出头很不好意思地道:“久等了,路太滑,不敢开太快。”

我坐上车子后座,不停地用手搓着脸颊,小伙子显然不记得我了,他不回头说道:“本不想来了的,想着这么晚了回家睡觉算了,可是又一想,你在这个地方,肯定不好打车,我不来接你你没准就得冻着。”

我想起了刚才电话那头他的犹豫,一肚子的怨气也就消了,倒是又装满了一肚子的感谢,“那可真是要谢谢你,我确实冻坏了,这耳朵没准明天就得抹冻疮膏了。”耳朵着实已经有些发痒,我用手搓了搓。

“谢啥,应该的,我也是为了赚钱嘛。”他这么说道,一下子就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这回事撇得老清,我也就不再说话,他就又扭开了音响,还是那些粤语歌曲,过了半年了,都没想着换一换,更新一下。

“还是这些歌曲,听不腻啊?”我没忍住,还是暴露了身份,“这回不送朋友去机场了?”

小伙子疑惑地回头看了看我,然后猛地一拍大腿,“哎呀!我说怎么看着面熟呢!真巧啊!”小伙子要和我握手,我示意他看着点前面的路,“这世界真小。”我这么说道。

“咱们这叫缘分。”小伙子是这么说的。

寂静的街道,汽车在缓慢行驶,又巧遇这么一个仓皇的雪夜,是不是更适合说故事呢?

小伙子是先从歌曲开始说起的。

“我对歌曲没什么审美也没有什么见解,能听到什么就是什么,小时候家里穷,也没有录音机CD机那些玩意儿,能听的歌曲也都是父母嘴里哼的,学校老师教的,那时候是在乡下,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流行音乐,上中学以后我家才搬到了市里,就在同学之间听到了一些歌。那时学校门前有一家音像店,门前放了两个大音箱,每天都放这些歌曲。”他指了指自己汽车上的音响,“全都是粤语的,虽然听不懂,但也能听出来旋律好听,学校的男生几乎都跟着唱,那时一到下课,同学们都跑到学校大门那儿听歌,课间操的时候同学们都不听大喇叭里传出的口号,竖着耳朵听音像店的大音箱,听着听着大家也都能哼唱几句,但也都是小声地唱,要不老师会骂的。”他说到这儿就笑了,“后来我一到放学的时候就蹲在音像店门前不走,很多同学也蹲在那儿不走,音像店的老板有时会和我们说笑几句,有时脾气不好的时候还会赶我们走,我们大家都挺尊敬他的,说白了是羡慕他,还觉得他挺神秘的,每天啥事也不干,放放音乐就行。”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那时也没崇拜过周杰伦或是王力宏什么的,咱这地方小,流行什么东西也要慢一点。”

“流逝得也会慢一点。”我插嘴道。

“对,对,你看现在很多港台的老艺人,在他们那边都不红了,到咱们这边来还有大把的粉丝。”小伙子说的倒是实话。

“我中学念完就没有再上学了,有自己的原因也有家里的原因,我爸那时身体不好,我妈也下岗了,我正好也不爱上学,就下来混了几年,打过工也摆过地摊,后来学了开车,这就开上了出租车。开车时太无聊,我就又想起了听歌,但想听的还是那时的歌曲,其实也算是怀念吧,只要一放上这些歌我就又感觉像是回到了校门前,那种感觉说不好,挺舒服的也挺不是滋味的。”前面是个红灯,车子停住了,“我刚开上车那阵子总是在放学那个时间路过校门口,看着那些学生们背着书包三三两两的从学校走出来,总觉得他们怎么那么小啊?自己当初好像挺成熟的啊?”他又兀自地笑了起来,“倒是学校门前的那个音像店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变成超市了,挺可惜的,现在的学生们肯定不如我们那时候有意思了。”

“大家都觉得过去的东西是最好的。”我感叹道。

“也不全是,我就觉得我现在挺好的。”小伙子反驳道。

“那你父亲的身体现在好了吗?”我问道。

“死了,死好多年了,我妈也不在了,前两年离开的。”小伙子说得很利索,听不出什么悲伤。

“对不起。”我表示歉意,不该问这么多的。

“没啥,都习惯了,老人不都是这样么,迟早要离开的。”小伙子倒是看得开,“你结婚了吗?”小伙子突兀地问道,可能聊到了家人他就惯性地问一句。

“还没。”我诚实地回答。

“我孩子都三岁了,儿子,长得像我。”他得意地说道。我不知如何接话,只得随口说一句:“那肯定也很聪明吧?”小伙子就笑了,能看出是发自肺腑的,“聪明不聪明无所谓,我就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然后有点出息,别像他爸似的,只会开出租车。”他的话似乎有点矛盾,现在这个社会,想要出人头地,聪明是不可或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