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四面来风(第4/5页)

和砷赔着一脸小心的笑:“这驿站的菜,没法儿吃,就让家里的厨子做了些带来。”

“阿某实不敢当。”

和砷回头喊刘全上酒。刘全从身后取出一个精致的小坛子。和砷边倒边说:“知道阿大人好口酒,这酒是关外同盛金烧锅的,进贡皇上的,皇上赐给和某两坛,给你带来尝尝。”

阿克占起身拂袖:“下官实不敢当!”

和砷拉他坐下:“自家兄弟,不来虚礼。那天皇上钦点你做这个扬州盐政,我就想请你……”

“阿某一介武夫,该去向中堂大人请安。”

和砷亲切地说:“别说这个,咱旗下子弟,谁从小不是打架赌钱歪毛淘气全挂儿。现在一起给皇上当差,往后要多亲近点。”

他举杯敬阿克占,阿克占慌忙端杯相迎。

刘全进来:“老爷,驿丞知道您来了,一定要送两个菜。”

和砷笑了:“这帮驿丞,狗眼!”

阿克占脸色很难看。

和砷也突然意识到什么:“老阿,你别多心啊,你不同。”

阿克占自嘲:“一样一样。”

和砷对阿克占似乎不胜感慨:“你看,连这驿站都以为我和某在家多花天酒地。想想我跟和亲王在陕西那会儿,什么苦没吃过。现而今在这个位子上,多少的事,都不能由着性子。比方招待西洋国的使臣,其实豆汁儿焦圈挺好!可是还得大排筵宴——这是朝廷的脸面。要搁着我自己,真不爱这个。”

阿克占肯定地说:“是,和中堂是在为朝廷当家!”

一句话说得和砷不胜唏嘘。他轻轻拍着阿克占的手,充满感情地又一声长叹:“这家不好当呵,皇上也难……”

阿克占沉默了。

统共只四菜一汤,还剩了一半,和砷和阿克占已经饱了。

和砷拍着肚子,一边对阿克占:“明儿面圣的事儿,我都帮你安排了。皇上在扬州用心很重。你知道,在咱这个位子上,别人看着荣耀,自己才知道多少风刀霜剑。我挺不住,你挺不住,皇上怎么办?什么都推给皇上,那还要咱们这些臣子做什么?”他拍着阿克占的手,“说到底,这大清的事儿,是咱旗下人自己的家事。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说。”

阿克占重重地点着头。

他突然想起来:“中堂大人,那我冒昧动问一声,权五爷,您老认识么?”

和砷仰头寻思着:“好像……阿大人你明白,我家里人多,兼的差事也杂。我不敢肯定我不认识。”

阿克占点着头,心领神会。

和砷招呼刘全:“全儿,剩的菜别浪费了。带回去,晚上还能吃。”

刘全连声答应。

和砷对阿克占:“你看看,一声吩咐不到也不成。我啊,也就只能顾好眼面前这一点了!”

自江西行盐顺利返扬之后,汪朝宗名声日隆,加上萧老爷子膝下无子,这份家业早晚也是他的,汪朝宗在扬州的风头一时无两,连北门桥冶春茶社里的说书人都把他说进了故事里。

这是个格外明净的清晨。薄雾掩映中,扬州城若隐若现,仿佛蓬莱仙境。太阳还没出来,这座城市已经苏醒过来,或悠长或婉转的叫卖声也渐渐传遍了整个城市。

“千层油糕——三丁包子——”“宝岩杨梅,新鲜的砀山梨!”“活蹦乱跳的鱼、虾、黄鳝——”“牡丹——芍药——玉兰花嘞——”街市上的人渐渐多起来,扬州城又迎来了生机勃勃而繁华的一天。

冶春茶社是扬州城里的一间老字号,主营茶水,也有各式的小点心。每天从开门起,这茶园的大堂里一整天都是一座难求的。

吴老板作为鲍以安下属的盐商,和几个盐商围坐在一起,闲适地喝着茶水。

道骨仙风的说书艺人胡敬亭身着长衫,手执折扇正在说书:“各位,今儿个不说好汉武二郎,但说扬州大盐商。汪朝宗奔行万里,送军饷,除瘟疫。正所谓一代新人胜旧人,淮扬豪俊盖梁山。”众人纷纷喝彩起来。

蒋成也坐在大堂的一角,侧耳听着。他并不随众喝彩。

吴老板终于忍不住了,他重重一拍桌子:“胡先生,你这说的是什么书!咱们鲍总商手下的人,还没断气哪,怎么一句也不提鲍总商?”

胡敬亭不以为然地说:“请吴老板指教小人说书,小人这个书,说出来也得看列位看官爱不爱听。”

吴老板更怒:“我们鲍总商怎么就上不得台盘了?”

胡敬亭不理他:“扬州大街小巷走一走,访一访。提起汪总商大伙都挑大指头,清河道、兴水利,修桥铺路、扶老济贫。寒天赠棉衣,荒年开粥场。在商言商,要文有文。说出去美名天下传扬!要说你们鲍总商,光听见哪些馆子里又添了他老的新菜——要是有一天鲍总商也能像汪总商一样,满城的百姓提起来都喊一声好,我小人指着这书牌子发誓,我也替他说书!”

茶客们纷纷鼓噪抗议:“胡先生说了二十年书了!他说什么是什么,说什么我们听什么,没看过有硬逼着改口的!”

吴老板气得脸上发黑,浑身直抖:“好!姓胡的,咱们走着瞧!”

吴老板气鼓鼓地离开茶社,直奔了鲍府来。

鲍以安瞪着眼问:“他们真这么说?”

吴老板点头:“鲍总商,您是了解我的。我老吴一辈子老实,万事不敢强出头。他们要不这么说,我哪敢挑这么大事啊。”

鲍以安沉吟。

吴老板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鲍总商,有句话,可能不中听。”

“你说。”

“鲍总商,我从令尊老鲍总商在位起,就始终跟着咱鲍家。咱鲍家在扬州,世代总商。哪怕汪朝宗的岳丈萧老爷子做过首总,他们也比不起。咱们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树大根深,百十年的基业。不说争强好胜,似乎也用不着寄人篱下。”

“你不知道。朝宗——汪总商他,对我有恩。鲍某好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不做那孱头的事。再说,扬州城一共这几个大总商,整天争来斗去的也不成。生意还怎么做?咱们是同行,可不是冤家。”

“这些我都明白。可你看看现在人家那声势。这么一来,咱们鲍家的盐商比他们汪家的,实打实就矮了一截。咱也不是要跟谁斗。鲍总商,朝廷当年设立几大盐商,不是一大盐商,终究是有道理的。不能任他一家做大!实话跟你讲,这口怨气,我都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