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分而惑之(第4/5页)

吴老板尴尬地说:“人……人家压根就没给咱上茶水啊!”

鲍以安气急败坏:“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他还待再骂,马德昌打断了他:“老鲍,这局势,你让老吴能怎么做?”

吴老板委屈:“就是啊,鲍……鲍总商,咱现在但凡有银子,还用看人脸色么?”

鲍以安气得团团转,如同一头困兽:“那你们说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老子现在就是没银子!天王老子压下来也没有。我就不信他阿克占能问我多大罪名,把老子下狱?抄家?砍头?”

马德昌看着鲍以安:“要不……让汪朝宗,去找蔡济川疏通疏通……”

“别提他,我就是让他给带进沟的!”

“那就只有一条路了。”

“老马,到这时候了,你还卖什么关子呢?”鲍以安心急如焚。

“不到万不得已……这是一条路,但它不是一条明路!”马德昌冷冷道。

次日,鲍、马二人站在徐凝门街的片石山房门口。这片石山房的假山据说是清初大画家石涛亲自设计的,在极小的空间里,营造出逶迤气象。园子外显得有些冷清,只有一对乖巧的石狮子斜眼看着来客。

马德昌关照鲍以安:“我就不进去了。里头那位爷,人越多越不成。咱们有求于人,你那性子,收着些。”

鲍以安点头:“破头撞金钟,成不成,我都谢你。”他继续深入,园景清幽,修竹丛丛。穿过一个圆圆月亮门,前边几间房舍,精致而不轩敞。

鲍以安正驻足观望,有声音从旁边的石舫里传出来:“是老鲍吗,进来吧!”

石舫内异常整洁,而陈设简单。一几、一案,几把椅子,都是花梨木。几案上堆列着书和砚台,笔筒里插着大把笔。墙上悬挂着仿吴道子的《神仙仕女图》。图下小凳子上一只宣德炉,器质润泽纹理斑斓,炉内有香。靠墙一张榻,湘妃竹的竹席。权五爷跷腿躺在上边,没穿大衣服,一身丝绸小褂。一手摇着蒲扇,一手玩着一条小青蛇。见鲍以安进来,权五爷并不起身。

鲍以安伏低了身子:“这位老爷,可是权五爷?”

权五爷并不直接回答:“别介,鲍爷,坐。我这人最看不得繁文琐礼。”他是一口极顺溜的京片子。

鲍以安坐下:“正好,咱也不喜欢。五爷是旗下人?”

权五爷眼皮一抬:“现眼下,旗下人值几文钱?”

鲍以安不安地说:“到底是京城来的,一口吐沫就能淹死人。”

权五爷淡淡地应:“您这是在骂我呢!怎么着,看着这不像钱庄吧?我告诉您,在这儿,少于十万两,您就别开尊口!”

鲍以安忙说:“多谢五爷成全。”

权五爷上下打量着鲍以安,慢慢说:“可有一样,我这儿的银子,好借不好还。”

鲍以安有点儿懵。权五爷继续说:“这一,我这不论借多少,抽头十万银子起,先付。就是您只借一两,也是十万抽头。这二,借出来的银子,说什么时候还,什么时候就得还,错一天也不成。哪怕想花多少银子买出这一天来,我告诉你,没门。这第三,借出去的银子收多少利息,怎么收,由我定!比方说您老鲍么……”

鲍以安紧张地看着他:“怎样?”

权五爷咂咂嘴:“不好说。兴许五爷一高兴,一分利息不收您的。不过您鲍家的生意,我要参一股。将来什么时候用,我就什么时候取。”

鲍以安脸色一沉:“这都是五爷在说话。那我倒也想问问,五爷这到底能借出多少银子来?什么时候能给?”

“这么跟您说吧。只要你不是招兵买马造反,要多少银子,我这全有。你今天把话撂下,明天就能取!”权五爷看了他一眼。

鲍以安难掩惊异之色:“五爷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权五爷深深地望着他:“鲍爷,你也是捐了功名的人。应该知道,不该打听的事儿,它就不能问!”

鲍以安心里越听越没底,又是失望又是紧张,便匆匆拜别。一出门,马德昌便迎上来,关切地:“怎么样?”

鲍以安大摇其头:“大白天撞见鬼了,太邪了!”

马德昌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走这条路。寻常钱庄银号能办的事,他从不插手。不过只要他插了手,倒还没出过纰漏。”

“这权五爷到底是什么来路?”鲍以安问。

“兴许上头就是哪位王爷,没借成也不是坏事儿。听说老汪托姚梦梦找蔡济川了,也不知道成还是不成。”马德昌安慰他。

鲍以安缩缩脖颈,点头。

鸣玉坊里,汪朝宗凭窗看着下面小秦淮上画桨相击、河水乱香的场景,一言不发,意态苍凉地倒在罗汉床上。姚梦梦坐在他身边,轻声道:“遇到什么难事儿了?”

汪朝宗的笑容中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和苦楚,姚梦梦一眼就能看出来。像他这样的男人,当别人都在仰望的时候,其实内心却常常有一种无可名状的脆弱。但他不能流泪,甚至不能倾诉,只有默默地承受。这个时候,红颜知己的陪伴,对于他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慰藉。

汪朝宗长叹一声:“这捐输追的不是时候,都守着一亩三分地,心不齐,大祸临头了!”

姚梦梦担忧地说:“真有那么糟吗?”

汪朝宗沉呤:“阿克占这个人,不会东一榔头西一棒,他会痛打落水狗。老鲍是在劫难逃了。”

姚梦梦叹气:“鲍家倒了,你们也没好日子过。”

“你这见识,可不像女流之辈!”汪朝宗惊讶地望着姚梦梦。

“你们男人只喜欢那些没脑子的花瓶?”姚梦梦反问。

汪朝宗一把揽过姚梦梦,姚梦梦也不躲避,两人依偎着,半躺在床上。

姚梦梦自从去汪府与萧文淑会过一面之后,心态有了些许变化。之前,她一直以为让汪朝宗惧怕到全城皆知的母老虎一定是既泼又凶、张牙舞爪,没想到汪夫人不仅和蔼大方、知情达理,且为朝宗纳妾之心一片真诚,看得出,这女人一颗心全在汪朝宗身上。姚梦梦无声地流下两行热泪。

汪朝宗讪讪不语,姚梦梦细声:“听人说,你们盐商,每一代都会有一门绝后?”

汪朝宗有些落寞:“不说这个。”

姚梦梦推开他的手:“好吧。捐输的事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汪朝宗这才说:“梦梦,你与日昌荣银号的蔡老板有些交情?你看这老鲍真是无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