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纵队(第2/7页)

我的伙伴乌尔曼曾经说过,名字无关紧要,我们的人数并不多,而且始终是一体的。我们过着提心吊胆的地下生活,根本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所以,直到今天,我依然很难清晰地回忆起这段日子里某一天的情形。

请相信我,真正的战争和电影里的完全是两码事。我的伙伴们没有一个长着罗伯特·米彻姆美国电影演员,曾出演过讲述诺曼底登陆的影片《最长的一日》。那样英俊的脸。不过说到奥黛特,我真应该好好拥抱她,而不是像个傻子似的戳在电影院门口,虽然她长得一点也不像劳伦·白考尔好莱坞老一代女明星。。但一切都晚了:某日下午,她在金合欢路被两名纳粹分子杀害。从那以后,我便开始憎恶金合欢这类植物。

对我们来说,最困难的事情是找到抵抗组织。

科萨和其他伙伴被抓之后,我和弟弟成天忧心忡忡。在学校里,史地课老师满口排犹主义,学哲学的学生们对抵抗运动冷嘲热讽,日子真的很难熬。我每天晚上都会坐在收音机旁,聆听来自伦敦的消息。开学那天,我们的课桌上都摆上了印有“战斗”字样的字条。发字条的男孩轻手轻脚地溜出了教室。他叫贝里霍尔茨,是从阿尔萨斯来的难民。我飞快地跑出去,追上了他。我说愿意和他一起发放有关抵抗运动的宣传单,他只是笑了笑,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我每天一下课就去路边等他,每当他走到拐角处,我就加快步子跟上他。然后我们一起把一份份戴高乐派的报刊塞进人们的信箱里。发现异常的时候,我们会把报纸扔在电车站,撒腿就跑。

可是,某一天晚上,我放学后没有等到贝里霍尔茨。第二天晚上,他也没有出现……

此后,我每天下课便和弟弟克劳德一起搭乘沿莫萨克路行驶的小火车,偷偷前往秘密“庄园”。这是一处很大的宅子,里面住着三十几名父母已被押送到集中营的孩子。他们是被一群善良的童子军带到这里来照顾的。我和弟弟来这里帮忙耕种菜园,有时也给小朋友们上上数学课和法文课。每次来庄园,我都会恳求童子军的负责人若塞特,希望她能够为我们指引一条可以找到抵抗组织的道路。可每次她都两眼空空地望着我,好像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直到有一天,她把我拉进了办公室:

“我想我有办法帮你了。你明天下午两点去巴亚尔街25号门口等着,会有一个过路人来问时间。你告诉他说你的表坏了,如果他说:‘您是不是让诺?’那他就是你要找的人了。”

一切就是这样开始的……

我带上弟弟,在图卢兹巴亚尔街25号门口第一次见到了雅克。

这天他穿着灰色大衣,头戴毡帽,嘴边叼了一个烟斗。我看着他把一份报纸扔进了固定在路灯上的小篓子里。但我没有走过去,因为这不是我们接头的暗号,我应该等他来问时间。果然,他向我们走了过来,把我们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开口问我现在几点。我回答说表坏了,于是他接着说他的名字是雅克,问我们谁叫让诺。我往前站了一步:是的,我就是让诺。

雅克自己招收了一批兵团成员。他不信任任何人,我觉得他的这种态度相当正确。千万不要感到奇怪,在我们当时的大背景下,的确应该怀疑一切。

此时此刻,我还不知道在几天后,一名叫作马塞尔·朗杰的兵团成员会被某位法国检察官判处死刑。检察官先生以为他想要谁死,谁就不得不死。但他料想不到的是,在周日准备去做弥撒的时候,会在自家门口被我们的人干掉。从那以后,在法国的任何地方,不管是自由区以内还是以外,再也没有法庭敢判处兵团成员死刑了。

我接到的任务,是干掉一名保安队的高级负责人。这个大浑蛋告发并残杀了许多年轻的抵抗者。其实他本来有可能死里逃生的,因为我举起枪的时候已经吓得快要尿裤子了,几乎连枪都拿不稳。可是这个浑蛋大叫一声:“可怜可怜我吧!”可怜?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何曾可怜过任何人?!怒火中烧的我朝他的肚皮连开了五枪。

我杀人了。许多年以后,我才敢再提起这件事。被我杀死的那个人的面容永远那么清晰。但是,我们从来没有杀过无辜的、手无寸铁的人。这一点很重要,我要自己牢记,也要让子子孙孙都知道。

雅克不停地打量着我,像动物一般嗅着我身上的味道,他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过了一会儿,他傲慢地站回到我面前。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将改变我的一生: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和伦敦取得联系。”

“那我帮不了你。伦敦太远了,我联系不上任何人。”

我本以为他会转身就走,但是没有。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于是我想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您能帮我联系上抗德游击队吗?我想跟他们一起战斗。”

“这也不可能。”雅克一边说,一边点着烟斗。

“为什么?”

“因为你说你想战斗,但是游击队并没有参加战斗。他们只是收集物资,传递信息,做一些消极的抵抗运动。如果你想战斗,那就跟我们一起干。”

“你们?”

“你敢打巷战吗?”

“我想要做的,是在死之前亲手干掉一个纳粹分子。给我一把手枪吧!”

我说这话时的语气是骄傲的,但雅克哈哈大笑起来。到底有什么好笑的?我还觉得很有戏剧效果!不过,恰恰是这点让雅克乐不可支。

“你看书太多把脑子看坏了吧。让我教教你该怎么做。”

他的话让我感到很恼火,但我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几个月以来,我一直在为联系上抵抗组织而努力,但现在似乎要把事情搞砸了。

我想不出应该怎样让人相信自己是一个值得兵团成员们信赖的人。雅克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他朝我微笑,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温暖。

“我们战斗不是为了死亡,而是为了活下去,你明白吗?”

这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深深地打动了我。这是战争开始以来,也是我抛开自己所有的真实身份、权利和地位以来,听到的第一句充满希望的话。我想父亲、想家了。过去那段日子都发生了些什么?我的生活完全消失了,只因为是犹太人便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利,便有那么多人希望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