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第七章 躲楚使,庄子离乡投友(第5/8页)

庄周呵呵一乐,冲这家人走去。男孩子盯住他看,小姑娘不管三七二十一,接连磕下好几个。女人上下打量他几眼,指着男孩子旁边的空地说:“这位大叔,若是不嫌弃,就跪在那儿吧。此处有钱人多,或能讨个赏钱。”

庄周在她跟前蹲下,两眼盯住她:“你年纪轻轻的,为何在此乞讨?”

“唉,”女人见问这个,潸然泪下,“他阿大战死沙场,公婆伤悲过度,得病走了,家里没男人,有这两个娃子,想改嫁也寻不到合适人家,地卖光了,没有营生,这又遇到荒春,只得离乡背井,舍脸讨点吃的。”

想到也在挨饿的妻子及两个孩子,庄周心里一酸,瞄一下他们破陶盆中的几个铜板,问道:“阿妹,想不想讨到比这个多点的钱?”

“多少?”女人问道。

“十金。”

“十金?”女人吃一大惊,盯他看一会儿,苦笑一下,别过脸去。

“阿公,”男孩子眼睛大睁,“我想去讨!”

“好小子,”庄周冲他笑笑,起身道,“想要钱,跟我走就是!”

男孩子站起,拿起陶盆,跟从庄周就走。女人见儿子从庄周扬长而去,怕有闪失,这也起身,拉起女儿急跟于后。

庄周寻到悬挂告示的地方,取下递给那孩子道:“拿上这个,跟阿公领金子去!”

母子三人将信将疑,跟从庄周径至相国府前。

庄周一手拉起一个孩子,头前闯去。

毋庸置疑,几人全被门房拦住。庄周示意,孩子举起手中的告示牌,门房这也看到了,又将庄周上下打量一番,飞奔进去禀报。

不一时,一个家宰模样的急急走出,拱手道:“先生可是庄周?”

“正是在下。”庄周亦回一揖,“宋人惠施可在?”

“主公进宫去了,很快就回。”家宰看一眼女人及两个孩子,以为是他家人,遂拱手道,“庄先生,府中请!”

“且慢,”庄周从孩子手中拿过牌子,指道,“赏金还没兑付呢。”

“是了,是了。”家宰笑笑,使人取来十金,递给孩子。

望着黄灿灿的小金块,女人与两个孩子目瞪口呆,良久,方才“扑通扑通”跪在地上,磕头连呼恩公。家宰这时也明白原委,轻笑几声,携庄周入府。

一杯水未凉,惠施散朝回府,听闻庄周已经入府,一改往常慢动作,三步并作两步地直趋客堂,人未进门,声音已经钻入:“庄兄,庄兄——”

庄周黑丧起脸,侧过身子,给他个背。

“庄兄,想杀吾矣。”惠施跨步过来,见他这般动作,一把扯住他胳膊。

庄周一把甩开,鼻孔里哼出一声。

“庄兄——”惠施略吃一惊。

“庄兄?”庄周冷笑一声,“这辰光叫得倒是亲呢!”顺手拿过木牌,“啪”地掷在地上,“这个牌子上,可是相国大人手笔?”

惠施呵呵笑过几声,接过牌子,看也不看,扔到一边:“在下就晓得庄兄是这反响,昨晚还为这个与人打赌来着。”

“这等反响?”庄周又是一声冷笑,两眼直逼过来,“姓惠的,我且问你,庄某犯下何等王法,或又何时何事招惹你了,你竟使出此等下作手段,四处悬赏缉我?”

“庄兄,且听在下一言。”惠施呵呵又是一笑,在他对面坐下。

“说吧!”

“庄兄既没犯王法,也没招惹在下,在下之所以缉拿庄兄,是因为有人前来府上,密告在下说,‘庄子已来魏国,欲抢相国之……’”

“哈哈哈哈,”未及听完,庄周即爆一声长笑,笑毕谑道,“南方有鸟,其名为鹓(yuān)鶵(chú),相国大人可曾听说?”

“未曾听说。”

“鹓鶵乃一奇鸟,一年二度,春日发于南海,飞抵北海,秋日发于北海,飞抵南海。沿途飞越千山万水,此鸟却品性高洁,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有鸱(chī)一只,偶得腐鼠,正自喜而啖之,忽见鹓鶵飞掠头顶,乃惊恐万状,仰天奋爪斥道,‘吓!’今朝相国难道也想为这区区梁国‘吓’我不成?”

“哈哈哈哈!”惠施亦出几声长笑,两手击掌,连声道,“精彩,精彩,这些年不见,庄兄口舌越发精进了。”

“非关口舌之事。”

“嗯,的确非关口舌之事。不过,庄兄难道不想问问是何人来我府上,又为何事讲出那般话么?”

庄周略略一怔:“请讲。”

“监河侯!”

“监河侯?”庄周先是吃一惊,继而作色道,“这个吝啬小人,他来做啥?”

“呵呵呵呵,”惠施指他笑道,“庄兄,你这叫不识好人心哟!”

“此话怎讲?”

惠施遂将因他而起的诸多事端一五一十,尽讲一遍,庄周这才明白自己误解了监河侯,着急地问:“监河兄呢?”

“在下打发他回去了。什么大楚国师、大宋相国?在庄兄眼里,这些不过是鸱鸟爪下的一堆腐鼠而已。”

“谢惠兄遮挡了。”庄周拱手谢过,目光瞄向旁边的牌子,“在下还有一事不解,既然惠兄已经打发监河兄了,为何还要缉拿在下?”

“呵呵呵,”惠施笑道,“庄兄试想,如果不用此法,在下何以请到庄兄呢?”

“诸事已经过去,你请在下做啥?”

“解闷哪。不瞒庄兄,在下自来魏地,是天天烦闷哪!”

“哦?”庄周故作惊讶,“在这一隅之内,你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了,理应志得意满、心想事成才是,又因何烦闷呢?”

“唉,”惠施长叹一声,“一言难尽哪。庄兄之快,在于逍遥自在。在下之快,在于天地名实。”指向外面,“可你看看,满城金碧辉煌,满街绫罗绸缎,却难见到能让在下吐一时之快的活物,岂不闷哉?”

“唉,”庄周亦出一声长叹,“在下寻你,是想邀你游于天地之间,你寻在下,却是要逞口舌之强,于你可得快活,而于在下,岂不闷哉?”

“走走走,”惠施显然是急不可待了,起身扯住庄周,“这就后花园里耍去,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花草。不瞒你讲,近年来在下口舌发僵,唯有园艺功夫大有长进呢!”

二人走至后花园中,尚未欣赏园艺,家宰急追过来,说是国家又出战事了,殿下紧急召请,要他即刻入宫。惠施苦笑一声,两手一摊,朝庄周做个无奈动作,请他园中自在赏游,匆匆上朝去了。

这场战事,仍旧发生于秦、魏之间。

战端仍是由庞涓挑起来的。

从安邑东出大梁,魏人只有两条道可走,一条是横穿中条山,经此渡口至陕,取道崤塞,东至洛阳,再沿河水南侧官道抵达大梁,另一条是取道王屋山与太行山交错处的轵关陉至南阳盆地,经由孟津渡河。两条道互为倚重,就军事而言,任何缺失,对魏人而言都是不可容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