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0章 定策之功(第2/4页)

当然在场之人于政治斗争上都是高段位的,唯独郑贵妃不熟稔文官斗争里龌蹉这一套,故而林延潮挑了一个最弱的对手,未免有些胜之不武。

这一下子局面都变过来了。

林延潮道:“皇贵妃,臣没有他意思了,所谓妖书,不过捕风捉影之词,切不可宫外未乱,宫内已自乱阵脚。”

田义道:“林先生,若真是捕风捉影之词也就罢了,陛下只担心有人利用此事来为表面文章,在朝中藏得更深。故而此事必须严查,必须将幕后主使绳之以法!”

郑贵妃有田义下场壮胆,立即道:“陛下,田义所言不错,这是外面文臣求胜朋挤异己。虽诬及宫闱,也在所不惜。好好一个清平世界,化为戈矛角斗之场。眼下唯有先发落首恶,然后再追查余党!”

所谓杀人者诛心是也。

林延潮冷笑,但这时候自己不可再出面硬扛,唯有先观望才是。

但是一直不说话的赵志皋开口了:“皇上,贵妃娘娘容禀,宫闱之事素来波及深远,此事又牵涉到议储立储之事,实令老臣想起了汉朝的巫蛊之祸啊。可是话说回来那些离间君臣,父子亲情的奸人也不可放过。”

“故而老臣以为既要严查,但也不可大张旗鼓,否则人心惶惶,众大臣们无以自处,动摇社稷之根本!”

赵志皋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态度。准确说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时候国舅郑承恩开口道:“所谓清者自清,只要不为亏心事,又何必担心朝廷追查。”

郑承恩这一次正名列妖书名单上,与张养蒙,魏允贞等人结为同党。

这时候张位冷笑道:“我就奇怪了,怎么事情败落时发奸摘伏时一个比一个厉害,但平日事之的时候却一团和气,甚至于阿谀奉承,不知廉耻。”

张位此言说得不少人都是脸色一白,特别是郑承恩本人。

林延潮料想应该郑承恩曾有给张位好处。

此刻张诚则道:“内臣执掌东厂,却至今不能捉拿作妖书之人,以至于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内臣失察之职,难辞其咎,但如赵老先生所言,此事不可大作张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郑贵妃道:“张诚,妖书在京中流传,妇孺皆知。但为何东厂至今不能有一个答复给陛下,实不是一个失察可以解释的。其实张诚你在袒护何人,陛下怎会不知?”

张位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臣为千夫所指,还请恩赐自裁以示清白!”

田义道:“张次辅,贵娘娘娘岂有指责你们的意思,只是你身处嫌疑之地,不图自辩,反欲一死了之,岂非让此事更没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张位于田义怒目而视骂道:“竖阉,本辅岂能容你如此栽赃陷害!”

眼见一团杂乱,这时候天子出声道:“够了!”

御座上的天子终于发话了,众人都是向天子请罪,以示御前失仪。

“吵成这个样子,岂能吵出实情真相,又如何能水落石出!”天子怒斥道。

天子胸口高高起伏,显然是圣怒非常。

“林卿。”天子点了林延潮的名字。

“臣在。”

“诸臣之中,属你见事明了,也很敢说话,此妖书一案到底如何,你来说一说。”

林延潮闻言,心知此话不好回答。

妖书案来龙去脉要说明了很简单。

天子当初赐给郑贵妃闺范图这本书的时候可能确实有些暗示,大意是你好好等待,将来会有明德皇后以妃进后之事。但是赐书之事只有天子与郑贵妃知道,其他人不知道。

于是郑贵妃将此书重刊,表面上是感激天子赐书之意,实际自作主张将名字列入其中,同时透过此书在官员们寻求强援。其实当初郑贵妃拉拢林延潮时,就用过这样的手段了。

吕坤是名臣,最重要是与清议领袖沈鲤交好。郑贵妃借吕坤之名的,一个是因为吕坤官声很好,二来暗示清流大臣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但是此事被张位抓住了。

清流官员的立场,是既支持皇长子为储君,同时也批评皇帝与执政的内阁。张位入阁后,与吕坤这些清流官员即成死敌,但是他也拥护册立皇长子。

所以当初他授意戴士衡弹劾吕坤,一个是搞倒搞臭这些清流官员,给他们按上一个两头下注的恶名。其二也是利用此事,斩断了郑贵妃在官员中寻求支持的打算,制造一等不利于她的舆论。

之后吕坤罢官算是如愿以偿。

现在又作妖书案(历史上妖书案时,张位已经罢官),罗织了魏允贞,张养蒙等政敌作为郑贵妃的同党。

这件事不用张位和林延潮明说,林延潮都可以猜到他是幕后主谋,当然天子,田义,郑贵妃他们也都不蠢。不过张位在自己锁院的时候发动此事,也算给林延潮洗脱嫌疑。

场上众人都有利益牵涉其中,唯有林延潮可以说真正置身事外,尽管田义方才还想拉林延潮一起对张位落井下石。

林延潮想了一遍所有人的立场后言道:“启禀陛下,妖书之事本来就是捕风捉影,其实要查也不难了。”

“比如书中乃云,五十宝镪、四匹彩币,此贤妃敬贤之礼。既然贵妃娘娘赠吕坤钱财为十目所视,那么十目所视,非一人所视,宫中必有人看见,从宫中查一查即知道是不是子虚乌有之言!”

郑贵妃听了点了点头。

她根本没有送吕坤东西,闺范图说就是她一人重刊的。

“还有书中所云,张养蒙、刘道亨、魏允贞等九人共谋大事,这九人乡贯不同,科第不一,甚至为官也不在一处,如何能结党,又如何能相互为盟约?查问一番也有真相。”

“另外妖书中最大的破绽在于,闺范图说由皇贵妃刊于万历二十三年,而宫中遭遇大火是万历二十四年,书中称中宫减膳时,吕坤进书给皇贵妃,只此一事即可知全书皆一派胡言。”

众人听林延潮说来都是点点头,同时也都舒了一口气。

天子微微笑了笑向郑贵妃问道:“皇贵妃以为如何?”

郑贵妃嫣然笑了笑道:“回禀陛下,臣妾以为林先生之言所谓明察秋毫,看来林先生不去刑部大理寺审查冤狱,着实可惜了。”

林延潮心底大骂,这是要自己‘贬官’去担任刑部尚书,甚至大理寺卿吗?

林延潮继续道:“启禀陛下,由此妖书可知,撰写之贼固有文采,也略懂宫闱官场之事,但所知不详,耳听附会成文。若是身居高位者授意,怎么会有此混淆,以至于贻笑大方。”

天子皱眉问道:“那么依林卿的意思,就不要大举追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