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9章 试问(第2/4页)

面对逼来的言官,次辅张位,三辅沈一贯皆如临大敌。

吏科都给事中杨明东,万历八年进士,归德人士,理学名家。

他与吕坤,沈鲤都是当今朝堂清流中极有声望的人物,历史上河南大饥,杨东明不惜犯节上饥民图,其中一图‘一家老小七人逃荒,入一林内不能进,商量将十五岁的女儿卖去,女儿挽娘衣哭不忍舍。一家人又商议将儿与儿媳卖去,儿与儿媳跪下痛哭不肯去,最后一家抱头痛哭齐于树上自缢,只余下二岁小孩在林中痛哭’。

此图一上后,天子惊恐惶惧,当即下令开仓赈济,挽救了不少灾民性命。

面对众人指责,张位道:“上意震怒,如之奈何?”

杨明东奏道:“自古惟有大逆则有打问之旨,今岂可加之言官,还请阁老做主,先停廷杖。”

“这……”张位犹豫道。

沈一贯出声道:“当年上谏后,权相之事已多年无人提及,李沂明知此言引动天怒,仍执意上奏,我等纵有心保之但也是有心无力。”

正所谓微言大义。

沈一贯的话乍听起来没什么,但一个‘权相’之事已是将事情给定性了。当然张居正当年势大时候,沈一贯是出面数度反对过的,称得上是前后一致。至于李沂替权相翻案,再有理由沈一贯也没有必要要保他。

但见杨东明道:“张太岳纵有擅权刚愎之过,却也有救时之功,其子张简修更是为国守节,我等朝臣闻之忠贞无不泣下,李给谏为其鸣冤又有何错?”

沈一贯笑了笑道:“晋庵先生所言极是,但张江陵纵使有功,却坏了祖宗规矩,这权威震主之例岂可再犯。在本阁部眼底这江山永固,更胜过些许之功。”

沈一贯此话顿时将众言官的话都堵住了。

这时候有位言官悠悠道:“从来都只听过旁人担心阁臣权重,却从未听过阁臣担忧自己权位过重,沈阁部真不愧是完人。佩服!佩服!”

沈一贯闻言左右望去,但见满堂的言官也不知何人说出此言。

杨东明笑道:“张太岳之相业,本朝岂有第二人可比,然而却身后凄凉。今又有子为国死封疆,阁老又何必再执着于昔日的朝政呢?”

众言官们纷纷称是。

张位,沈一贯二人受迫不过,于是一并请天子宽宥。

文书房太监知道两位阁老的意见,当即入宫向禀告。而午门本要执行廷杖的锦衣卫,也是停手等候圣命。

居于乾清宫内的天子听着也是连连冷笑。

“张简修死,朕本有心怜悯,但这李沂所奏实乃故意激朕!”天子冷笑道。

张诚等人都知天子的性子。你越言此事,越不给你办了,就如同出阁读书,建储一样。

“内阁怎么也不知分寸?言官逼一逼就畏缩了,”天子肃然道,“李沂廷杖了没有?怎么还不回报。”

张诚胡诌道:“言官们在午门虎视眈眈,锦衣卫一时不敢动手。”

天子连连冷笑,张诚奉上道:“这是方才奉旨质询李沂的话,还请陛下看过。”

天子草草一扫而过掷于地道:“狂犬吠舜之词!看之何益,着令锦衣卫打过!若有言官阻扰拖出!”

“是。”

张诚立即出去,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他必须监刑,外头的锦衣卫头子骆思恭迎了上去问道:“敢问宗主爷,圣意如何?”

张诚吐了个字:“打!”

“如何打法?打,着实打,还是用心打?”

张诚看了一眼骆思恭道:“用心打!”

骆思恭倒吸一口凉气道:“宗主爷,外头那么多言官都看着……以后……”

张诚怒道:“那你不会看着办?什么都要咱家拿主意?”

却说乾清宫内。

天子震怒之下,胸口一起一伏,旋又若有所思道:“捡起来!”

陈矩捡起来口录呈给天子。

天子看毕后道:“陈伴伴,此贼满口胡诌,但有一句却倒是说对了,你道是哪一句?”

陈矩闻言心底一凛,向前从天子手里接来仔细看过。

不知不觉陈矩额上已是渗出了汗,一旁田义则幸灾乐祸心道:“叫你陈矩平日喜欢显才,今日总要吃亏了吧。”

“饶舌言官。”

“不对。”

“这道旁筑室?”

“你仔细说来。”

陈矩想了想道:“治国之道必须一而贯之,这些言官杂说云云,若真听政于这些言官那么治国误矣,就如同筑室于道旁听于路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如何谋事能成?”

天子点点头道:“此人实是有见识的,故朕不用这些清流治国就是如此。传旨内阁,若李沂还有一口气,就革职为民,放之回乡,不必下诏狱了。”

陈矩道:“陛下圣明!”

“再下一道旨意到了内阁,着令廷推阁臣一人!”

陈矩猛然头一抬,天子在这时候再廷推阁臣人选,其意当然是不用多言。

数日之后,朝廷重新廷推阁臣,增补陈于陛以吏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

当时在阁的四位阁臣赵志皋、张位、沈一贯、陈于陛皆是同年生,一时堪称奇观。

天子之意也有人了解一二。

至于李沂则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回乡歇息。

李沂直言被杖之事后,不少言官或为张居正,或为李沂求情,又激天子之怒。

当时又恰遇兵部查出大弊案(另一个时空是因蓟州兵变,吴惟忠部三千南兵以讨饷被杀,此事一出言官之间相互攻讦,各自推诿),又兼五城御史抄横行无法的太监客用之事,以及言官动则弹劾李如松父子。

天子下旨切责两京科道言官,一时科道六部被罢三十余名官员。

四位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一并恳请,天子不听,史称军政之狱。

御史马经纶上疏直言,陛下以兵部事罪兵科,为何蔓及其他给事中,且波及其他御史。致使去者不明应得之罪留者不明姑恕之由。以缄默不言而罪言官,言官何辞。

臣以为今日言官之罪在于,一陛下多年不拜天,言官不能援故典以谏,是陷陛下不敬天。

二、陛下多年不祭祖宗,言官未能争,是陷陛下不敬祖。

三、陛下不视朝政,不举朝讲,言官亦不能劝,是陷陛下不勤政。

四、陛下去邪不决,任贤不笃,言官言之而不能强得,是陷陛下不能如祖宗那样用人。

五、陛下好货成癖,对下少恩,挟怨蓄怒,言官忧虑而不能谏止,是陷陛下放弃初政,不能善终。

言官负此五大罪,若陛下肯奋然励精而以此五罪罪言官,岂不更好!

马经纶这一疏几乎是将天子骂得体无完肤,不仅是马经纶一人如此,其他言官纷纷上疏,内阁大学士也是恳请天子不可以言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