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落酸(第4/7页)

早在工业革命开始前,全世界的主要珊瑚礁都处于霰石饱和度在4~5之间的海水中。今天,地球上几乎已经没有哪里的饱和度能达到4了。如果当前的排放趋势继续保持下去的话,到了2060年,没有任何区域的饱和度能达到3.5以上。到了2100年,没有哪片海洋可以达到3。随着饱和度的下降,钙化所需要的能量提高了,而钙化的速率也就下降了。最终有一天,饱和度或许会下降到太低的程度,以至于珊瑚全部停止钙化。不过,在此之前,它们就已经陷入麻烦了。这是因为,在真实世界中,珊瑚礁会不断被鱼类、海胆以及挖洞的虫子吃掉。它们还要遭受海浪和风暴的侵蚀作用,就像那块制造了独树岛的珊瑚礁一样。因此,仅仅为了维持现状,珊瑚礁也要不断生长才行。

“就像是长了虫的树。”兰登曾经告诉我,“要长得相当快才能保持平衡。”

兰登在2000年发表了他的研究成果。当时许多海洋生物学家对此仍抱着怀疑的态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的研究与那个名声不怎么好的生物球计划有关。兰登又花了两年时间在更严格的对照条件下重复他的实验。结论是一样的。与此同时,其他一些研究者启动了他们自己的研究。这些工作同样证明了兰登的发现:建造珊瑚礁的珊瑚对于饱和度是很敏感的。这一点如今已经在几十项实验室研究以及实际的珊瑚礁研究中得到了证实。几年前,兰登和一些同事们在巴布亚新几内亚进行了一项实验,研究一片位于一个海底火山洞口系统附近的珊瑚礁。这项实验以霍尔-斯宾塞在阿拉贡堡的研究为模型,同样以火山洞口系统为酸化的天然源头。[8]随着水中饱和度的下降,珊瑚的多样性骤然下降。珊瑚藻的减少甚至还要更剧烈。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现象,因为珊瑚藻有点像是珊瑚礁的黏合剂,能把整个结构黏合起来。与此同时,海草长得十分繁茂。

“珊瑚存世的时间竟然是有期限的——这样荒谬的想法在十几年前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澳大利亚海洋科学研究所的前首席科学家韦龙曾经写道,“然而今天的我却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当我把生命中最富科学创造力的全部年华都献给了无限精彩的水下世界之后,最终却不得不相信,我孩子的孩子们将无法欣赏到它们的存在了。”[9]一个澳大利亚团队的研究人员最近的一项研究发现,覆盖在大堡礁上的珊瑚在过去30年间已经减少了50%。[10]

在前来独树岛之前不久,卡尔代拉和他团队中的部分成员一起发表了一篇论文,同时基于计算模型和野外收集的数据评估了珊瑚的未来。这篇论文的结论是,如果当前的排放趋势继续下去的话,在接下来的50年左右,“所有珊瑚礁将全部停止生长,并开始溶解”。[11]

在珊瑚礁标本采集活动之余,独树岛上的科学家们经常去潜水。他们最喜欢去的一个地点离岸边大约不到一公里远,在DK-13相反的一侧。要去那儿,先得跟格拉汉姆软磨硬泡,让这位科考站管理员拿出那条小船来。这事儿他是心不甘情不愿,满腹牢骚。

这些科学家中有的人在世界各处潜过水,包括菲律宾、印度尼西亚、加勒比以及南太平洋。他们告诉我,在独树岛潜水要多好有多好。我发现这种说法很容易令人信服。我第一次在这里跳下船,看着身下缤纷多彩的生命时,那种感觉是不真实的,仿佛是游进了雅克·库斯托(Jacques Cousteau)[12]的海底世界。一群群大鱼追逐着一群群小鱼,大鱼身后又有鲨鱼虎视眈眈。巨大的鳐鱼滑翔而过,前面是一群像浴缸一样大小的海龟。我试着想要记住我所看到的每一种动物,但却像要记住一个梦一样困难。每次去潜水之后,我都要花上几个小时在一本大部头的《大堡礁及珊瑚海的鱼类》中搜寻。我觉得自己应该是看到了的鱼类中包括:虎鲨、柠檬鲨、黑尾真鲨、单角鼻鱼、粒突箱鲀、斑点箱鲀、双色天使鱼、大堡礁双锯鱼、大堡礁光鳃鱼、高翅鹦嘴鱼、长吻鹦哥鱼、单色胡椒鲷、四斑鲱鱼、黄鳍金枪鱼、鲯鳅、诈跳岩鳚、红海帆翅吊、大瓮篮子鱼、钝头锦鱼以及裂唇鱼。

珊瑚礁常常被拿来和雨林做比较。就生命形式的多样性而言,这样的比较是恰当的。随便选一类生活在这里的生物,其物种数量都是极其惊人的。一位澳大利亚研究者曾经打开一块排球大小的珊瑚礁,结果发现其中生活着1400只多毛纲的虫子,从属于103个不同的物种。近期,美国有研究人员打开了大堡礁的几块珊瑚礁寻找甲壳纲动物。在取自苍鹭岛附近1平方米面积的珊瑚礁中,他们发现了超过100个物种的甲壳纲动物[13]。而在大堡礁北部尖端取得的一块差不多大小的珊瑚礁中,他们找到了超过120个物种的甲壳纲动物。据估计,至少有50万种生物在珊瑚礁中度过了自己的整个一生或部分生命,而这个数字甚至很可能高达900万。

考虑到热带海洋的条件,这种多样性就更加不可思议了。热带的水体趋向于缺乏营养物质,比如氮和磷,它们对于大多数生命形式都是至关重要的物质。这种匮乏肯定与海水立体分层中所谓的热力结构有关,后者也是热带海水总是如此清澈见底的原因所在。其结果就是,热带地区的海水是很贫瘠的,相当于水的沙漠。所以,珊瑚礁不仅仅是水下的雨林,更是海洋撒哈拉中的绿洲。第一个对这种不协调性感到困惑不解的人是达尔文,因此这个问题也被称为“达尔文悖论”。达尔文悖论至今也没有得到彻底解决,但是解决这个谜题的钥匙似乎就在于循环利用。珊瑚礁,或者说是珊瑚礁的生物群,发展出了一个极为精彩高效的系统,通过它能把营养物质从一个层级传送到另一个层级,就像是在一个巨大的集市中一样。珊瑚是这个复杂交换体系中的主要成员,同时它也提供了一个平台,令这种交易成为可能。没有它们,就会有更多的水沙漠。

“珊瑚建造了这个生态系统的结构。”卡尔代拉告诉我,“所以,非常确定的一点是,如果珊瑚消失了,整个生态系统都会随之一起消失。”

杰克·西尔弗曼(Jack Silverman)是团队中的一位以色列科学家,他是这样向我解释的:“如果你连建筑都没有,那房客该去哪儿?”

在地球的历史上,像珊瑚礁一样的生物礁曾经几度出现又几度消失。它们的残骸赫然出现在各种不可能的地点。例如说,来自三叠纪的生物礁遗迹现在却高踞在海拔几千米处的阿尔卑斯山脉上。在位于西得克萨斯的瓜达洛普山上残留着来自二叠纪的生物礁遗迹,它们是在大约800万年前的一次构造挤压中被抬高的。而来自志留纪的生物礁则可以在北格陵兰岛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