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菊石的运气(第2/6页)

铱在地球表面非常稀少,但在陨石中很常见。微量的陨石一直以显微镜下才能看到的宇宙尘埃这一形式,速率均匀地撒落在地球表面。路易斯推测,累积形成黏土层所用的时间越长,落在其中的宇宙尘埃就越多,那么其中包含的铱就越多。他联系了伯克利的一位同事富兰克·阿萨罗(Frank Asaro),他的实验室是当时少有的几家拥有合适的设备来完成检测的实验室之一。阿萨罗同意对十来个样品进行检测,但他很怀疑这一检测能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沃尔特给了他一些黏土层之上的石灰岩样品,一些黏土层之下的石灰岩样品,还有一些黏土层本身的样品。然后,他能做的只有等待。九个月之后,他接到了一个电话。黏土层的那些样品有非常严重的问题,里面的铱含量远超正常水平。[6]

没人知道其中的原因是什么。这只是某种诡谲的异常,还是更为重大的发现?沃尔特飞往丹麦,在一个叫作斯泰温斯崖(Stevns Klint)的地方采集石灰岩中间的白垩纪晚期沉积物。在那里,白垩纪末期的地层也是一层黏土,颜色乌黑,闻起来就像是死鱼。对这些散发着恶臭的样品进行分析之后,同样显示了宇宙空间水平的铱含量。来自新西兰南岛的第三组样品同样在白垩纪末期体现出一个铱含量的尖峰。

据一位同事说,路易斯听到这个消息时兴奋得“就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7]他感觉到一项重大的发现或许就在眼前。阿尔瓦雷斯父子开始详细地讨论数据背后的理论机制。但他们所能想到的每一种理论,要么与手头的数据不符,要么就是通过进一步的检验排除了。最后,就在钻了一年的死胡同之后,他们得出了大撞击假说。6500万年前,在本应极为平常的一天,一颗直径达10公里的小行星撞击了地球。在触地的一瞬间,小行星发生了爆炸,释放出的能量相当于1亿兆吨TNT炸药的水平,或超过100万颗人类所测试过的最强大氢弹。碎为齑粉的小行星,以及其中所包含的铱,在整个地球表面上弥漫着,遮天蔽日,导致气温骤降。一场大灭绝无可避免。

阿尔瓦雷斯父子把在古比奥和斯泰温斯崖所得样品的分析结果,以及他们据此提出的理论,整理成为论文之后投给了《科学》杂志。“我记得论文的写作非常辛苦,我们付出了一切努力以期使其尽可能的严谨。”沃尔特对我说。

阿尔瓦雷斯父子的论文《白垩纪-第三纪灭绝事件的地外成因》于1980年6月发表。该文引发了剧烈的反响,甚至超越了古生物学的界限。从临床心理学直到两栖爬行动物学的学术期刊全都在报道阿尔瓦雷斯父子的发现。很快,“终结白垩纪的小行星”这一概念又被《时代周刊》和《新闻周刊》这些杂志选中了。一位时事评论员写道:“用惊人的地外事件把恐龙这种有趣的生物和十足的蠢蛋联系起来”似乎“像是一位聪明的出版商为了赚取销量而捏造出来的情节”。[8]受到大撞击假说的启发,卡尔·萨根(Carl Sagon)领导下的一组天体物理学家决定要为一场全面战争所造成的影响建立模型,最终得出了“核冬天”的概念。而这一概念又引发了另一波新闻报道热潮。

然而在专业的古生物学家当中,阿尔瓦雷斯父子的理论得到的只是辱骂,辱骂的对象甚至常常是他们本人。一位古生物学家告诉《纽约时报》:“这种貌似真实的物种大灭绝其实只是统计学上的假象,出自对生物分类学的一知半解。”

另一位古生物学家则断言:“他们的自大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动物如何演化,如何生存,如何灭绝。抛去无知不谈,这些地球化学家似乎觉得,只要开动某种高级的机器,你就能让科学产生天翻地覆的革命了。”

第三位古生物学家宣布:“没见过的火流星落入没见过的大海——我可接受不了这个。”

另一位古生物学家表示:“白垩纪大灭绝是渐进式的,而大灾变的理论是错误的。但是过分简单化的理论今后还是会出现,引诱少数科学家,为大众杂志的封面增色。”[9]相当奇怪的是,《纽约时报》的编辑部决定也要搅到这件事情中来。“这种从星星中寻找地球上某些事件起因的工作,天文学家应该把它们留给占星家去做。”这份报纸如是嘲讽道。[10]

要想了解为什么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我们还是得回头说说莱尔才行。在化石记录中,大灭绝突兀地摆在那里,就连用来描述地球历史的语言本身都是由大灭绝而来的。在莱尔之后出任伦敦地质学会主席的人名叫约翰·菲利普斯(John Phillips)。他在1841年提出,生命的历史可以划分成为三个篇章。他称第一部分为古生代(Paleozic),来自希腊文“古代的生命”;第二部分为中生代(Mesozoic),意为“中间的生命”;第三部分为新生代(Cenozoic),即“新的生命”。菲利普斯把古生代与中生代的分界点定在今天所说的二叠纪末期大灭绝,而中生代与新生代的分界点定为白垩纪末期大灭绝。(在地质学用语中,古生代、中生代和新生代都是“代”,而每一个代又包含若干个“纪”,比如中生代就跨越了三叠纪、侏罗纪和白垩纪。)来自三个代的化石是如此不同,于是菲利普斯认为它们代表着生命截然不同的三个篇章。

莱尔清楚地知道化石记录中的这些断层。在《地质学原理》第三卷中,他记录道:在白垩纪晚期岩石和紧随其上的第三纪初期(今天科学界定义为古近纪之始)岩石中找到的植物和动物之间,存在一条“缝隙”。[11]举例来说,白垩纪末期的沉积层中包含着大量不同品种的箭石遗迹。箭石是一种像鱿鱼一样的动物,死后留下的化石像是弹壳的形状。但是在更近代的地层中再也找不到箭石了。菊石和厚壳蛤的情况也是一样。厚壳蛤是一种软体动物,能形成极为巨大的生物礁,曾被形容是伪装成珊瑚的牡蛎。[12]这样的“缝隙”正如看起来那样,代表了突然而剧烈的全球性改变——这种想法对于莱尔来说是不可能的,或者说是“缺乏哲理的”。所以,他用了像是循环论证的方式,声称动物化石的断层只不过是化石记录的断层而已。在比较了断层两侧的生命形式之后,莱尔得出结论:没有记录下来的中间区段肯定是一个很长久的地质时期,大致相当于此后重新出现化石至今所过去的全部时间。用现代测年方法来计算,他对这段空隙的估计是差不多6500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