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13页)

索芭蕾,银座的一家文艺酒吧,不仅老板娘美丽动人,价格也算人性,通俗小说家们常在这里聚头。耕平看了看表,快十点了,估计小驰也快睡了,刚好小说也修改完了,那就去吧。

“嗯。还有其他人在吗?”

电话那头突然变成了一个女声,耕平正疑惑着,只听电话那头说道:“我是玛莉亚,片平喝得有点高了,青友会除了你和矶贝,大家都到齐了喔,你快点来吧!”

所谓青友会,是由同期出道的八个作家组成的一个小团体,谈论的话题并不仅限于小说,经常借着酒兴,交流交流出版界这样那样的小道消息,抱怨抱怨生活中这样那样的心烦琐事。

“嗯,那我先问问小驰。”

玛莉亚“扑哧”一声笑开了:“要不,把小驰也叫过来呀,哈哈!也是个学习为人处世之道的好机会嘛。”

山崎玛莉亚与耕平同年,是青友会里获得直本奖的第一人,拥有大批忠实读者。她笔下的恋爱小说,总让人有种被人掐住喉咙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这个看似才华、运气与收入俱佳的女人,恋爱却总是失败连连。每次见到她,耕平都会暗暗地想这是为什么呢,那些可以无条件得到幸福的人选里,或许作家早已被除名了吧,总之这十年来,耕平还没遇到过。

耕平看了看小驰,他还在入迷地画着。蓦地,小驰放下铅笔,转过脸来:“老爸,我准备睡了,你去吧,大人也有大人的交际圈嘛。”

这是耕平的口头禅,因为他经常晚上出门,总会象征性地跟小驰交代一声。小驰不知道,作家跟编辑见面,其实大多都约在晚上。

04

“嘿,耕平!等你好久啦。”耕平右脚刚踏进大门,片平新之助浑厚的嗓音随即响起。耕平环视着并不宽敞的索芭蕾吧厅,宛如夜空般深邃的深蓝色地毯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数张相同颜色的沙发,墙上装饰着一面面长方形小镜子,比起那些小坐一刻就要花上五六万日元的银座一流俱乐部,这里的装修不算豪华,除了坐在角落处的青友会的作家们,几乎看不到其他客人的身影。

“欢迎光临,青田老师。小驰最近还好吗?”女招待椿接过耕平的外套,问道。

耕平向她点了点头。

椿今年三十二岁,作为一个女招待,年龄似乎已稍稍嫌大了。她今天穿着一件露肩的蓝色连衣裙,长发高高地盘在脑后。耕平还记得曾带着小驰跟她吃过几次饭,因为和作家一样,文艺酒吧的女招待从事的也是朝不保夕的自由职业,正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

耕平刚在沙发上坐定,只听大贯正明说道:“我们青友会,谁拿下一届直本奖呢?哎,反正我跟新之助都不用指望了。”

大贯正明,商业小说家,至今仍坚守着在咨询公司上班时西装革履的穿衣风格。他的小说吸引眼球之处就在于包罗万象的最新经济消息,现在交由一个经济类出版社出版,遗憾的是,这个出版社的书没有一本入围过直本奖。

片平接过话茬儿自嘲:“我写的都是文库本,所以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我大可悠闲地袖手旁观。”

虽说片平写的是历史小说,可穿着却偏爱运动风,今天穿着一件毫无历史感的皮夹克,长相挺端正,留着小胡茬儿,只是轮廓很深,有点像西方人。他的文库本新作——《诚之助同心①微醉》——是一部以犯罪事件为主线的历史推理小说,每卷的发行量已超过三十万本,这对一直以来忠于史实、正正经经写历史小说的片平来说是一个重大飞跃,就如他身上穿的那件皮夹克,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却是三十万日元一件的真皮夹克。

“这样说来,我跟你是同类。”说话的是逻辑派悲剧小说家江良利俊彦。他的脸色苍白得一如往常,他总把这归因于思考过多,过于神经质。他热衷于强词夺理地与人争论不休,据说把女编辑说哭过好多次,所以最好不要跟他争论,以免惹祸上身。

他接着说:“那些注重技巧的作品,头脑僵化的直本奖根本不认为是文学作品,所以无论你的构思多么有创意,最终都只能被一票否决。”

直本奖虽是大众文学奖项,但对新悲剧小说、科幻小说和商业小说不屑一顾,回顾历年直本奖的获奖小说清单便会深有感触。

“这样的话,就只剩下写实派的花房健嗣、黑色幽默小说的长谷川爱和写正统现代小说的青田耕平了,噢,还有……”江良说着,把目光投向了一个坐在沙发另一头、还有点大学生气的男生。只见那男生呵呵地笑着,穿着打扮既不合季节,也跟这夜银座的气氛格格不入。

“还有杂家矶贝久这四个人了。我个人觉得,青田或者矶贝的可能性最大。”

不能不说矶贝是个奇才,他总能从一个非常极端的开篇,将整个故事引导成一个既现实又感情饱满的人性剧,因此年轻读者对他甚为追捧。其实他也入围过一次直本奖,只是评委会认为他的小说缺乏现实性,虚构成分太多,以致最终与直本奖擦肩而过。

他还是那样呵呵地笑着:“我觉得四个人都有可能。”

二十四岁成名出道,获奖机会还多着呢,何况书的销量一直都那么好,今年更是接二连三地被翻拍成电影电视剧……突然,耕平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下意识地和矶贝比较,为什么会这样呢?十年前同期出道的作家对耕平的评价都非常高,可能是成名作的印象还鲜明地留在他们脑子里吧,耕平想。

一直在一旁安静倾听的青友会唯一直本奖得主山崎玛莉亚终于打破沉默:“我同意江良的观点。矶贝的新锐与天赋,耕平的流畅与哀婉,两个人各有特点。要不,我们来赌一把如何?每注十万日元,谁中了就全归他。”

“各位,”耕平插了一句,“还是不要当着我们的面吧。”

“那可不行!耕平,你也要下注呀。你打算买谁?”山崎与耕平同龄,穿着一条华丽得丝毫不亚于女招待的连衣裙,自然流畅的小波浪卷发与十年前认识她时一模一样。

结果,矶贝以五票遥遥领先,赌耕平的有两个,也有一个赌花房健嗣的,那就是花房健嗣本人。公布完毕,片平把写好结果的纸杯垫宝贝似的放进夹克的夹层口袋,然后说道:“虽然不知道这张纸何时才有用,但到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拿这笔钱给那个得奖者办一个庆祝会啦。”

“是啊,一定会有这一天的。”不愧是曾经的直本奖得主山崎,言语中霸气微露。自认入围已艰难的耕平,平时连做梦也不敢想拿奖的事。这时,一直让他备受煎熬的出版量削减一事也涌上心头,一不小心,他说漏了嘴:“今天我跟编辑见了一面,她告诉我说,新书只能印七千本,本来说好是八千本的。哎,我几乎看不到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