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由 Freedom(第5/6页)

男孩把火把递给祥弟。

祥弟想说几句祈祷的话,可是当他想到上帝或者天堂的时候,眼前就出现了爆炸瞬间神庙的大洞。

祥弟用火把点着了桑迪的脚。

他不忍心去点桑迪的头。

让祥弟气愤的是,阿南德·拜依在看着桑迪被火吞没,真该颠倒一下才是。

祥弟听着身边的人们在葬礼的火堆前哭泣,他在想为什么自己没有哭,要是桑迪在看着他呢?桑迪会觉得奇怪,祥弟怎么跟阿南德·拜依一样麻木不仁,无动于衷?祥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放下火把,默默地看着火焰吞没了桑迪的尸体。

一小时以后,祥弟站在了达兹房间门外,那块白布不在他脖子上围着了,而是变成了一个小包裹。祥弟在葬礼现场摘下了白布,现在里面裹着桑迪的骨灰。

祥弟轻轻敲着门,阿南德·拜依不让他找达兹的,可祥弟已经不在乎了。他往阿南德·拜依的房间那边看了看,灯关了,阿南德·拜依肯定已经睡了。祥弟正想再敲得重一点,老太太开了门,她什么也没说,就让祥弟进去。

达兹在地上睡着,打着鼾,他仰面躺着,手放在肚子上。老太太回到达兹身边躺下,祥弟在想阿南德·拜依为什么不给他父母一张床睡,不过也许他们像萨迪克夫人一样,更喜欢睡在坚硬的地面上。

祥弟走近在房间暗处的古蒂,把白包裹放在地板上。古蒂也和达兹一个姿势躺在地板上,她的头上缠着纱布,祥弟弯下腰的时候,能感觉到她轻微的呼吸声。祥弟又想到了该如何告诉古蒂桑迪的死讯,也许她已经知道了,该跟她说什么呢?到底该怎么讲?

你哥哥死了。

桑迪死了。

桑迪没能活下来。

桑迪。

对,他只需这么说,只要说出她哥哥的名字,古蒂就明白了。祥弟把古蒂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急切地盼望她醒过来,他知道古蒂能好好休息更好,可是得马上告诉古蒂她哥哥的死讯,因为自己再也没法一个人承受了。不是因为祥弟感受了太多悲伤,而是他一再对自己表现出的悲伤太少而惊讶。桑迪对我来说就像兄弟一样,祥弟想,本来那是需要时间的。

祥弟想到这儿的时候,古蒂醒了。也许古蒂猜透了祥弟的想法,又有可能桑迪已经跟她说了,告诉她自己最后到了他们的家乡,只是和最初预想的有点不一样,不过那毫无疑问确实是他们的家乡,因为桑迪认出了家乡里的一些人,当然他也认识村长,而且马上要去见他。桑迪一点也不怕去见村长,因为他这辈子在孟买街头能够允许的范围里,过得清清白白,村长肯定会理解的。

祥弟把手放在古蒂额头上,古蒂看着他什么也没说,三个想法突然在祥弟脑海里闪现:希望她没有瞎,希望她没有聋,希望她没变哑。祥弟知道这几种情况都可能发生,因为他完全没有付出代价,而总是有人要承受不公平的境遇。

但是古蒂看着祥弟的眼睛,祥弟的第一个怀疑打消了。他想说些什么,这样古蒂回答的时候,第二个和第三个担心也会消失,可祥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可以对古蒂说有个炸弹爆炸了,或者那个政客被炸死了,又或者阿南德·拜依发誓要报复——祥弟可以跟古蒂说这些,可古蒂根本不会在乎。

这时古蒂张开嘴轻轻地说:“桑迪。”

现在祥弟知道自己没必要去解释了,因为他的手已经出卖了他,听到桑迪的名字,就一下子攥紧了古蒂的手。之前那种悲伤的感觉又像烈火一样回来了,祥弟能感觉浑身在发烧,尤其是他的脸。祥弟觉得很惭愧,他在发抖,而古蒂却很平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古蒂开始浑身颤抖,把祥弟的手抓得更紧,就好像痛苦如炸弹一般在体内爆炸了一样。

第二天早晨,祥弟和古蒂一起走着去了格兰特路桥。尽管古蒂虚弱得连离开屋子都很难,祥弟还是跟她解释说他们要去完成桑迪的梦想,祥弟只说了这些。

他们在爬上通往那座桥的台阶的时候,祥弟感觉到古蒂在担心艾玛,祥弟去棚子找过艾玛,可是她不在。祥弟想象着艾玛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乱逛,怀里抱着个孩子,却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

祥弟想起了他跟古蒂一起坐马车的那个晚上,那是他唯一一次感受到幸福的时刻,他感谢那种感觉。祥弟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手里拿着的白布包裹上,生命是多么奇特,他想,我曾经被这块白布裹着,而现在里面裹着我的朋友。

他们爬上最后一个台阶,到了桥上。古蒂靠在祥弟身上,这段路虽然很短,却也让她感到疲劳。时间还很早,所以桥上人挺少,不过有几个街头小贩在火车站入口旁边布置着他们的临时摊位。一个卖酸橙汁的人在洗杯子,一个卖梳子、镜子和小日记簿的人在地上铺着一块蓝色塑料布,把他的东西放在上面,还有两个卖旅行包和衣服的女人也在这么做。

古蒂还发着烧,她在发抖。她身上裹着一件条纹披肩,老太太把披肩给古蒂披着挡风,达兹说因为缝了针,所以是会发烧的,不用担心。

乘客们过了马路等公共汽车,一列本地火车在桥下隆隆驶过,祥弟看到铁道沿路的楼房里,几张面孔从窗户向外张望。乌鸦停在铁道上方的电线上。

祥弟和古蒂站在桥中间,靠着一堵暗色的石墙。一个人在墙边小便,不过他很快拉上拉链,过了马路。祥弟往下看着铁道,一个小男孩把一个空椰子壳放在铁道上,等着火车过来碾碎它。前面稍远的地方,一个人沿着铁轨蹒跚地走着,手里抓着一只瓶子。火车的声音逐渐远去,祥弟可以说话了,不过古蒂先开口了。

“我待得时间不能很长,”她说,“我身子很虚。”

“我知道。”祥弟轻轻地回答。

祥弟把白布包裹放在桥栏杆上。

“你知道你哥哥的梦想是什么吗?”他问。

“很多,”古蒂说,“我们都梦想回到我们的家乡。”

“还有呢?他有什么秘密的想法吗?”

“不知道,”古蒂说,“我累了。”

“你哥哥想飞,他说他的腿让他感到沉重,他的梦想是飞起来。这就是我们到这儿来的原因。”

祥弟小心地解开白布。

“我不相信那是他。”祥弟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