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床上流满了鲜血(第5/6页)

他们背对岩石而坐,等着鸡慢慢烤熟。英曼听到他们谈起家乡。原来那两个下属来自费城,拿手枪的那人则来自纽约。他们说起如何想家,真希望是待在家里。英曼也希望他们留在家中,因为,他对自己正要尽力去做的事,并不是特别热衷。

他在岩石上悄悄地移动,走了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下到与地面齐平的高度。这时,他发现在岩石的边缘有一个洞口,探头进去一看,才不过十来英尺深。很久以前这里曾来过打浣熊的猎人,因为地上还有一摊陈年的灰烬。在更为久远的年代,还曾住过另外一些人,他们在洞壁上刻下了自己的痕迹,一些古怪的、早已被遗忘的楔形文字。现今没有一个活人能分辨出它们的含义。此外还有一些早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动物,或者根本就没有存在过,而那些把它们想像出来的头颅,也和老葫芦一样,早成了空壳。

英曼离开洞穴,继续绕着岩石向前移动,最后沿着溪流穿过的峡谷下行,朝那几人的位置靠近。就在他们视线以外的地方,他发现了一棵枝杈很低的铁杉树,他往树上爬了大约十英尺,紧贴黑黝黝的树干站在一根树杈上,像他曾经见过的白天在树上藏身的长耳鸮一样。他模仿野火鸡叫了三声,随后便静静地等待。

他能听到那几人在谈话,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片刻后,拿手枪的人就举着海军左轮慢悠悠地转了过来,径直走到铁杉树下,英曼只能瞧见他的帽顶。拿手枪的人把左轮夹在胳肢窝里,摘下帽子,用手挠了挠头发。他的头顶已经秃了,露出纸牌筹码那么大的一块白色头皮,英曼的枪就瞄向那里。

他说了声:嗨!

拿手枪的人一抬头,英曼扣动扳机,没有打中那块头皮,子弹从肩腾靠近脖子的地方射入,从腹部炸出来,跟着喷出一大团东西,如同剧烈的呕吐一般。那人的腿骨似乎突然间融化了,他倒在地上,想朝前爬,但手却什么都抓不住。他翻过身,想看看是什么猛兽给了自己致命的一击。当他们四目相对时,英曼伸出两根手指一碰帽檐,跟他打了个招呼。那人随即便死去了,脸上一副困惑的表情。

——打中了吗?另两人中的一个从下边喊道。

之后的一切就简单了。英曼从树上下来,沿着来路快速绕回到岩石上,从它的另一侧下来,这一次是逆着溪水的流向,摸到篝火附近。他躲在一丛杜鹃后面等待着。

火边的两人一遍遍地唤着,英曼发现原来自己打死的那人名叫伊本。最终他们不再呼喊,拿起斯普林菲尔德步枪,朝上游找去。英曼借着树木掩护,紧跟在后。他们发现了伊本那已经不算完整的尸体,然后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商量该怎么办。从声音中明显可以听出,他们真正的愿望是把眼前的一切抛在脑后,赶回家乡。但正如英曼所料,他们最后还是决定向上游搜索,以为凶手必然朝那个方向逃跑了。

英曼悄悄地跟着他们,往山坡上走去。他们一直在溪边间距很近的大树之间穿行,担心偏离溪水会迷失方向。他们是城市青年,对森林心存戒惧,想到自以为即将展开的杀人行动,脸上一副凝重的神情。这里,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片无路的荒野,然而在英曼看来,他们却有如行进在通衢大道上一般。他们装模作样地寻找凶手留下的踪迹,但除非是泥浆里的大脚印那么明显的痕迹,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英曼靠得越来越近,开枪时,他简直可以一伸手摸到他们的衣领。第一个人被打在椎骨与后脑相接的地方,子弹从前面穿出,掀掉了他大半个额头。不用说,他马上应声瘫倒。另一人半转过身,英曼一枪打在他的腋窝附近。让英曼沮丧的是,这一次没能一击毙命,那人跪倒在地,手里仍抓着步枪。

——如果你们待在家里,就不会有这些事了!英曼说。那人想把长枪掉过来对准英曼,但英曼已经扣动扳机,打在他胸口上,距离如此之近,枪火把他的衣襟都烧着了。

两个费城青年送命的地方距洞穴不远,英曼把尸体拖进洞里,安置他们坐靠在洞壁上,然后又取来斯普林菲尔德步枪,支在他们身边。他沿着溪水向下,走到铁杉树旁,发现仅存的那只母鸡已经挣脱束缚,跑了出来。它的头插进纽约佬伊本肚子上的窟窿里,正在啄食被炸开的花花绿绿的内脏。

英曼从伊本的口袋里翻出烟叶和烟纸,蹲在地上给自己卷了支烟,然后一边吸着,一边看母鸡在伊本身上忙活。他把抽剩的烟头在鞋跟上捻熄,想起了一首弥撒曲。尽管这支歌通常是用对位复调编排的,他还是哼了一小段,心里琢磨着歌词:

再也没有对坟墓的恐惧

我的死就是我的重生

灵魂在晶莹的河边欢笑

我的见就是我的重生

哈里路亚,我将重生

英曼决定这样看待眼前的事情:跟弗雷德里克斯堡凹路下方的战场,或者那个炸出的大坑底部的尸山相比,此时此景根本算不上一回事。他在那两个地方杀死的人中,可能不知有多少从各个方面都比这个伊本强上百倍。尽管如此,英曼想:今天发生的故事,他可能还是永远不会向人提起。

他站起身,抓住鸡腿,把它从纽约佬的身上拉开,走到溪边,将鸡浸在溪水中冲洗,直到它的毛再次变白。他用联邦士兵的一截线绳捆住鸡脚,把它扔到地上。鸡转动着脑袋,它的黑眼睛以一种在英曼看来似乎是新的兴趣和热情,打量着这个世界。

英曼抓着纽约佬的脚把他拖进洞里,与他的伙伴们放在一起。洞穴里的空间太小,他们几乎坐成了一圈,姿态像是几个人喝醉了酒,准备玩一把牌。他们脸上的神情则充满了惊恐和困惑,似乎落到他们头上的死亡形同一种忧伤,是灵魂的沉降。英曼从洞口处的灰烬里捡起一根木炭,把萨拉被面上那些曾在昨夜的梦中追逐自己的动物画在洞壁上。它们的外形让英曼想到,人的身体在一切锋利、坚硬的物体面前是多么脆弱。这些动物与切诺基人或随便什么其他人在英曼之前画在洞壁上的那些图案倒是非常相配。

英曼返回山沟入口的空地,检查那几匹马,发现它们身上都烙着军马的火印,这使他大为丧气。他将马背上的东西解下来,然后分三趟全部拖到洞里,放到它们的主人身边。只留下一个食囊装那两只烤熟的鸡。他牵马走到离洞口很远的山坡上,在每匹马头部打了一枪。这是万不得已的事情,如果不这么做,它们身上的标志肯定会给萨拉和他自己带来危险。回到岩石下,他把活鸡也装进食囊,与那两只烤鸡放到一块儿,背在肩膀上,然后把猪从树上解开,牵着它走出山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