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第5/5页)

刚才就一直感觉吟子在看我,我装不知道,吃着草莓,一边往院子里扔着吃剩的蒂。“好冷。”吟子说着裹紧了毛毯。

吃的东西、可说的话都没有了,“放洗澡水去,”我说着站了起来。这一瞬间,我看见吟子的眼睛是湿润的,也许是冻的吧。不管什么时候,事先预定的别离总是比突然的别离更难。

“别哭啊。”我说完就跑去了浴室。

那天晚上,我在摆满了打好的行李包的房间里,打开了那个鞋盒子。

近来,鞋盒子里的小物件已经不再给我以安慰了,只能引起我的回忆,只能帮助我独自一人品味那些酸甜苦辣的回忆。然而我还是不能够扔掉它们。它们一直陪伴了我很多年。我举起鞋盒子摇了摇,里面的破烂发出干巴巴的哗啦哗啦声。

我拿出俄罗斯套娃、绿平绒小盒子和掉了脑袋的木偶,去了吟子的房间。夜里偷偷去她的房间,这是第三次。我已经知道怎么拉隔扇没有声音,榻榻米踩哪儿不会出声。我憋着气,把手里拿着的东西一一放回原来的位置。

本打算至少拿一样什么小东西留作纪念,选来选去又觉得什么都不想要了。

我坐在吟子的枕边,心想,这个小老太太,要是不再悲伤和空虚该多好,可是不可能呀。她以为都用光了,可是悲伤和空虚是无穷尽的呀。

“回去睡觉。”

吓得我“哇”地叫起来。

“你醒着哪?”

“是啊。”

“从哪次开始?”

“从第一次。”

“……”

“从你最早来拿那个木偶那次,我就知道。老年人睡觉浅。”她闭着眼睛说道。

“果然醒了呀。我早猜到了。东西刚才都放回去了。”

“欺负老年人哪。”

“是的。”

“傻孩子。”

“是很傻。”

“你不拿我也会给你的。”

“可我不想要。”

吟子听了,睁开眼睛笑了笑。

“吟子。”

“干吗?”

“我这么下去行吗?”

吟子没有回答。她静静地看着我,像落笔画画一样,从脸到肩到胸到脚,依次扫视着我的全身,目光所到之处,都仿佛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色泽。

我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我可不知道啊。”

吟子静静地微微一笑,翻过身去,背朝我躺着。

“吟子,外面的世界很残酷吧。我这样的人会很快堕落的吧?”

“世界不分内外的呀。这世界只有一个。”

吟子断然地说。我第一次见到说话这样斩钉截铁的吟子。我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回味着这句话,愈加感觉自己太无知、太软弱了。

“喂,我走了以后,你会挂我的照片吗?”

“你又不是猫。”

“挂上吧。”

“又没有死,不能挂。”

“可是,不挂上的话,该把我忘了吧。”

“回忆不在照片里呀。”

吟子往上拉了拉被子,遮住了一半脸。

我没有确认她睡着还是没睡着,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我把鞋盒子里的东西全都倒在被子上,坐在椅子上出神地望着它们。好了,就这样吧,我把椅子推到墙边,站了上去,右手拿着鞋盒子,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分别塞进彻罗基们的镜框后面去。体育帽、花头绳、红圆珠笔、头发、烟、仁丹,所有的。

我把空鞋盒子全都拆开,叠起来,捆好,扔到厨房的废报纸上面,然后靠在洗碗池边上,朝厨房对面的起居室望去:离开这里也和来这里的时候一样,没有真实的感觉。

我从地板下面取出梅子酒,喝了三杯后睡了。快睡着之前,随着一阵窗户的振动,听见了电车驶进站台的声音。


[1] 指挂在房檐下祈求天晴的偶人。

[2] 日本民间正月供神用的圆形年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