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第5/5页)

我受不了自己制造出的沉默,不想伤感地分手,便笑着摆摆手说:“再见吧。”

“再见吧。”他也说道。

“不跟你联络比较好吧?”

“可以的话。”

“那就这样吧。”

我心里却在喊叫着: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保——重——啊。”我拖长了声音朝着他的后背说道。

拉门关上后,脚步声很快消失了。追上去吧,我心里想,腿却立在原地没动。

他说还要去个地方,到底要去哪儿呢?

走进起居室,吟子正坐在被炉前喝茶看电视。我在她对面一坐下,就冲她做了个怪样。

“怪吓人的。”

我若无其事地拿起报纸看起来。意识到吟子一直在看我,我就沉不住气了。

“你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

“净装傻。”

吟子这种时候还呵呵地笑着说:“人真讨厌啊。”

“……”

“人早晚要走的。”

水开了,她起来去关火。厨房的椅子背上搭着藤田的格子长袖衫,入秋时藤田忘在这儿的,吟子冷的时候穿穿。

“这衣服怎么办?”吟子指着衣服问。

几十种回答在我脑子里闪现,最后却只说出了句“不知道”。

我躺在被炉下面,只露出个脑袋。吟子穿着绿毛线袜的脚出现在我的眼前,她把一杯LadyBorden冰激凌和小勺放在我的面前,说:

“吃吧。”

我连头都钻进了被炉,吃起了冰激凌。吃着吃着眼泪流了出来。抹茶味是藤田最爱吃的,他绝对不吃香草或巧克力或草莓味的。吟子故意买来这种抹茶味的,真可气,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即便是吟子,早晚也得走吧,我在心里嘟哝着,同时又像承认了自己所想的,默默喊着可别走啊。现在的我只能向老人求助了,我可怜起自己来。

我不可救药了。什么时候我才能不再是一个人啊。想到这儿,蓦地一惊。我不喜欢一个人?以前自己还觉得不喜欢独处太孩子气,感觉羞耻呢。

黑子蜷缩在被炉角落里睡觉。我想起吟子说过,从前的被炉都是烧炭的,常有猫被烤死。我用脚尖不停顶着缩成一团的猫背,猫睁开眼睛,不耐烦地挪了挪身子。

吟子穿着起球的绿毛线袜的小脚就在缩成一团的我的脸前。此刻,我流出了悲伤的,不,应该是可怜自己的眼泪。

早上起来,一天无事可做,使我觉得近乎恐怖,脊背发冷,闭上眼睛想要再睡,早上的阳光又太亮了。在被窝里,想要把这种恐怖满不在乎地吞咽下去,却没能做到。我辞掉了车站小卖店的工作,是藤田最后来这里的第二天。

走进厨房,闻到一股香味。判断出是咖喱味后,哈喇子马上流出来了。

窗户射进的阳光晃眼,吟子的背影看不太清楚,只看见她正在搅拌锅里煮着的东西。她的悲伤和愤怒跑到哪儿去了呢?是不是通过说话都倾吐干净了?她说的都用光了,是真的吗?

“做什么呢?”

“咖喱。”

吟子没有回头。我站在她旁边,看着锅里煮着的东西。

“一大早就……”

“吃吗?”

“不吃。”

“真不吃?”

“我不是说过吗,不一定年轻人都爱吃咖喱……”

我连说话都没心情,话没说完就没声了。她往碟子里盛了点饭,选了几种佐料,浇上咖喱,然后对我说:“再煮会儿好吃,你看着点。”说完她自己端着盘子去有被炉的屋子吃饭了。

我静静地搅拌着咖喱,隔扇那边传来吟子吃饭的声音。我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了,一边搅拌,一边想象自己的悲伤被不断溶化进咖喱中去。

由于无事可做,我就走着去相邻那站的图书馆看书。路上,看见公路桥上有一些涂鸦,在一排蓝色喷漆的汉字末尾,有人给添了一个饱含朝气的结句——“别以为能活下去!”

“别以为能活下去”吗?

这就是所谓灵魂的叫喊吧。

一个紧挨着憎恨和愤怒、“享受”活着这回事的年轻人形象浮现在我眼前。他大概比我年轻吧?一定也做了不少蠢事吧?

真希望像他那样活着。我进了便利店,买了块巧克力,一边啃一边走,来到公园的银杏林荫道,哗啦哗啦踢着枯叶快步走。左边小学的天蓝色栅栏那边,穿短袖短裤的孩子们尖声叫嚷着。穿紧身运动衫的老师一吹哨,立刻安静下来。

我抓住栅栏,就像个变态者似的,尽情地把脸紧贴在上面。金桂香飘了过来。排成队列的孩子们,喊着口号走起来。

真想去死啊。

我想起了和藤田一起看到的那起卧轨事件的情景,还有那块飞溅到站台上的、枫叶般鲜红的血迹。

我被车轧了的话,也会流出那样鲜红的血吗?我觉得自己似乎只能流出褐色的混浊的稠糊糊的血。

感到莫名的倦怠。自言自语都觉得累,全积存在肚子里;不同于夏天的蓝天和孩子们的细腿也懒得去看;现在走着的单调的林荫道,以及前面等待我的和老奶奶的共同生活,这所有的一切都令我感到疲惫。

头发被干燥的风刮得遮住了脸。春天剪短的头发长长了很多。季节啦、身体啦,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总是在变。


[1] 日本国民节日之一,定在每年的十一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