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第4/6页)

“好困。”藤田打着呵欠说。

“那就躺会儿?”

“好吧,躺会儿。”

确认吟子不再往这边看之后,我怀着一丝奇妙的心情拉起他的手,来到我自己的房间。藤田抬头奇怪地看着门楣上的一排猫镜框。

“什么呀,这是?”

“老奶奶的收藏品。”

“怎么跟校长办公室似的。”

“它们都叫彻罗基。”

“什么?”

“死了以后的猫都叫彻罗基。够怪的吧。”

虽说觉得在这样的房间里不太合适,可我们还是第一次睡在一起了。好久没有做爱了,我有点笨手笨脚的。他能满意吗?我一遍遍地想着。他身上的皮肤也很白。在这些猫的眼皮底下做完这事,我觉得特别地不好意思。

一睁眼已经傍晚六点了。我从潮湿的被子里爬出来,四仰八叉地躺在榻榻米上。隆隆的电车声的间歇里,从厨房传来做饭的声音。我一骨碌滚到窗边往外看,洒落院中的夕阳渐渐黯淡下去,每当有电车通过,就恍忽闻到一股浓浓的钢筋混凝土混合着绿色植物的气味。

“起来吧。”

我钻回被子,把手放在藤田的背上,手慢慢热起来。摸一摸,汗津津的,手心都被沾湿了。我“啪”地拍了他一巴掌,他才不情愿地起来了。

“现在几点?”

“六点。吃了饭再走?”

“不吃了。”

“我饿了。”

“我也饿了。”

“吃了再走吧。吟子也会高兴的。”

我们捡起扔得到处都是的衣服穿上。有趣的是,我们俩睡觉都有怪癖。洗完手进厨房一看,吟子正在炒着土豆、胡萝卜和肉。

“哎呀,是土豆烧肉?”

“咖喱。年轻人喜欢吃咖喱吧。”

“我一般。你呢?”

回头问藤田,他正在咔哧咔哧地挠着后脖子。

“喜欢吃。”

“帮你干点什么?”

“不用了。两人喝茶去吧。”

“那咱们去看电车。”

我倒了杯麦茶,抓着藤田的手腕去檐廊。

“这房子不错吧?电车随便看。”

“不嫌吵?”

“已经习惯了。吵点更好,对这个家来说。就我和老奶奶两个人,太安静了,容易郁闷。”

“在那篱笆墙上开个门,就能直通车站了。”

“嗯……”

藤田从口袋里掏出烟,趴着点着了火。

“藤田,你为什么在车站干哪?”

“喜欢车站呗。”

“喜欢车站?”

“喜欢喧闹的感觉。”

“喧闹……就为这个?”

“就这个,没别的原因。”

“你觉得那个工作有意思吗?”

“怎么说呢,一般吧。我不是为了有意思才工作的。”

灯光越来越近了,一趟快车驶过,乘客稀稀拉拉的,窗户又咔哒咔哒响起来。

“肚子饿了。”藤田一口喝干了麦茶。

我觉得吟子做的咖喱相当辣。她的其他菜味道都淡,唯独咖喱够味儿。我咕嘟咕嘟地一个劲儿喝水。我吃不来辣的,眼泪都出来了。

一吃完晚饭,藤田就回去了。遵照我在家门口向他提出的请求,藤田走到车站的尽头向我们挥手。这样的夜晚以后还多着呢——这种告别方式给人这样的感觉。挥手时,从脚底升起了一股暖流,真是惬意。不可思议的是,就连在旁边挥手的吟子,都令我觉得可爱极了。

第二天,从藤田那儿回到家时,看见玄关飘着一只黄色的气球,上面画了只兔子。

“这哪儿来的?”

我拽着气球进了客厅。吟子戴着老花镜在看杂志。好像半看半打盹似的,眼镜歪戴着。

“这个气球哪儿来的?”

“啊,这个呀……超市开张,我去的时候人家给的。”

“嘿,总算开张了。这气球挺好玩。”

我光着脚从檐廊跑进院子里,拽着气球想跑一圈,结果不小心被花盆绊倒,“哎哟”尖叫了一声,顺势躺倒在杂草上。真想到大牧场上去奔跑,这院子太小了。我觉得以后对吟子也要再稍微友好一些。

“有什么要买的,我去吧?”

我躺着大声嚷道。吟子回答了一句什么。

“什么?”

“我买了,不用了。”

我做了个角力桥,两手叉腰站在檐廊上的吟子,在我眼里倒过来了。

“衣服可要弄脏啦。”

“有没有忘买的?”

“没有。”

“哦!”

这人看来不吃我这套,也无所谓。我又一次仰面朝天躺下,摇晃气球玩儿。

“那地儿是埋猫的……”

“啊?”

我一屁股坐了起来,吟子指着我躺的地方,画着圆。没办法,只好挪了个地儿,又躺下了。阳光很刺眼,好像要把我在地上伸展的胳膊和腿烤焦似的。我松开了气球的绳子,黄色的气球升上了天空。闭上眼睛,感觉有只蚂蚁或其他什么虫子在左胳膊上爬,很痒痒,我也没挠。

过盂兰盆节[3]时,妈妈回来了。

随着一声刺耳的“打扰了”,妈妈从檐廊探进了头。吟子明明事先知道妈妈要来,却“哎呀、哎呀”地装出很吃惊的样子。我只朝妈妈瞥了一眼,说了声“回来啦”。我和吟子正在起居室安静地吃刨冰,妈妈突然说声“不好意思”,就把皮箱放在院子里,脱了鞋进屋,一屁股坐在了我们旁边。

“好热呀。”妈妈噘着嘴嗲声嗲气地说。

我给她盛了一碗刨冰,“哇,谢谢啦!”她自己一个人兴奋得直叫。吟子默默地准备着茶水。

“吟子舅妈,知寿给您添麻烦了。”

“哪儿呀,知寿可帮了我不少忙,每天都打扫浴室呢。”

“真的?这孩子光会吃。”

妈妈背着我给吟子寄钱。吟子让我跟妈妈说不要寄了,我一直没跟她说。嗨,既然给了就收下呗。

她们之间显得有点客气。每句对话的头尾总是微妙地重叠,所以一再“什么”、“你说什么”这样互相反问。不知什么缘故,我也受了感染,连递杯茶给吟子都不自然了。我和妈妈更不用说了,虽然是母女,可好久没见了,彼此都需要时间来调整。

结果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总是感觉不那么自然,所以妈妈马上带我出去了。

她说她预订了新宿的饭店。我们在那间房间里住了三天。房间在十四层,从里面能看见东京塔,可是看不见我喜欢的东京都厅。高楼林立间一片葱郁繁茂的地方大概是新宿御园吧。我对东京的街道还不熟悉,只知道吟子家附近的街道、笹冢站、饭店的宴会厅和产业会馆。

崭新的白床单,一尘不染的洗手间,跟无菌室一样,舒适极了。这里是与噪音、猫毛和霉菌隔绝的世界。要是我一个人住这儿该有多好。

饭店的咖啡厅有糕点自助餐,摆满了奶酪蛋糕、巧克力脆皮草莓、奶油果冻、果仁曲奇,连冰激凌都有好多品种。优雅的服务生将容器里的食品摆放得好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