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毁灭之城(第2/3页)

“那你当时醉了吗?你喝了多少酒?”

“多到喝过头了。”

“你每天都喝酒吗?”

“没有。我一直到前阵子都还有身孕,我之前已经快四个月了。”

“所以不用太多酒就能把你灌醉,你的身体还不适应酒精。”

他是在问我吗?我应该要回答吗?是的,他说得没错,我的身体的确还不适应酒精。这可能是我五个月来第一次喝酒。

警察问我:“你还记得什么?在酒吧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说道,“慢慢说没关系。”我被告知我已断断续续昏迷了超过十小时。

慢慢地,当时的经过一点一滴回到我脑中。

我记得我们度过了梦幻而迷人的晚餐时光后,我正要走出那家优雅的海鲜餐厅,里欧从桌下拿出计算机包。我完全不知道他把那个包带来餐厅,当时他看着墙上的时钟,说:“喔,纽约的上班时间就快结束了。”我一开始没意会过来,脸上还带着微笑,他继续说道,“我得迅速把这稿子校对一下,然后把它发给我纽约的编辑,这篇稿子是关于我最近去了……”我根本听不下去,他脸上本来尴尬的微笑转为不知所措的苦笑。我思考了一会儿,但就只有一会儿,因为没什么好思考的。我没多久就迅速理出结论,那就是一分钟前还看似无边无际的夜晚,此刻已来到尽头。

“我求你。”我说,“今天晚上不要又落入过去的模式,让我们好好享受此时此地的一切。”

“我真的很抱歉。”里欧说完便继续埋首于桌上置于我们两人间的那沓稿子,但就在当晚稍早前,餐桌上在我们两人之间放的是两杯餐前鸡尾酒,是我们牵着的手,是一瓶苏维翁白酒,是我们的笑声,是我的甲壳类海鲜与他的鲷鱼,是店家招待的小杯伏特加。“我得在美国人上床前把这个读完。”他头也不抬地边读稿子边说着。

“但我人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像这样的夜晚并不多见。请不要毁了这一晚。请留下来,让我们继续一起享受这个夜晚。”我一边恳求他,一边在心底痛恨自己的声音。身为记者,我当然知道截稿期限有多重要,但由于我先前的种种经历,这回看着他一如往常闪躲亲密的片刻令我反应格外激烈。

“如果我不在半小时内把完稿发给他们,这篇稿子就不会被登出来。”语毕,他迟疑却坚定地继续校稿。

警察们满脸困惑地站在一旁。

我继续在脑海中拼凑剩余的对话。我累了,喉咙也干了。

“我只会花上半小时。”他说。我拜托他能否等到回家再说,他断然拒绝,说此事等不得。

“那你今晚何必出来?”我问他。

“因为这件事似乎对你很重要。”他顺从地说道。

“那就尊重它。”我恳求他。

“但我真的得把这稿子发出去。”他语气坚决。他让我觉得自己是在小题大做,但我坚决认为我得表明这是错误的行为。如果他是跟朋友或某位国际人士相约,他绝对不会这么做。他带我出门却毫无预警地提前结束这个夜晚,实在令人无法容忍。

我看着警察们的脸。他们的表情说不上亲切,却也不至于刻薄。他们只是在尽该尽的职责,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妥。我为了维持镇定,所以在身边筑起了一道虚假的安全感之墙,此刻只要随便一句亲切的话语就能推倒这道薄得不堪一击的墙。

“我们祝福你未来一切都好。”他们说完后便要我阅读他们方才帮我写下的笔录,若没问题便在上头签名。那份笔录是用难懂的希伯来语写成的,但我不在乎。那位亲切的医生问我是否要替我再次确认,我婉拒了。我毫不在乎。既然我已能预见我的未来,笔录怎么写又有什么差别呢?此刻我已看见我将再度被迫背负分离的重担,因为我的绝望替我们带来了这起不幸,而里欧恐怕认为是因为他全心投入中东事务并且拒绝理解我的悲痛,我才精心筹划了这场复仇吧?否则他为何始终在床尾徘徊,用冷漠的眼光看着我,不肯站在我身边呢?当我对警察说我不记得是怎么去到那个“陌生人的家”时,他为什么要摇头呢?

“拜托不要审问我,不要审问我。”我在心底默默恳求。我的头好痛,视线也模糊了,看着自己如此虚弱令我心生罪恶。我希望我能带走他的痛苦,我想对他说我但愿自己能记得一切。我感到深深的困扰,因为我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睁开双眼,看见他仍站在远处用怀疑的眼光审视着我。他对于他所见的画面以及我遗忘的情节已自有定见,他不相信我是真的不记得。

几天后我去拜访我朋友尤尼,关键的那一晚他也在酒吧里。我问他知道多少,他告诉我,就在我说不想回家之后,他跟里欧就离开了,留我一个人在酒吧里。尤尼说他把我介绍给他朋友认识,对方是一位以色列制片人,当时也坐在酒吧里。

尤尼的制片人朋友告诉他,当时我继续喝着酒,那位制片一度问我家住何处,但我只是两眼无神地看着他。他提议先带我回他家,但在路上我便吐了,到了他家之后我更是往自己的衣服上吐了满身。他往我身上淋了好几桶冷水,一方面是帮我清除秽物,一方面是想让我清醒过来。后来他脱去我身上又脏又湿的衣物,把我送进被窝。

里欧后来告诉我,他半夜在家中醒来发现我不在身边,于是便走回酒吧找我。吧台服务生正在打扫,准备关店,她告诉里欧最后看见我跟那位制片在一起,她也告诉里欧那位制片家在何处。

里欧来到该位制片家门口,他敲门敲了很久,但房内无人应门。忧心忡忡的他只好报警,警察迅速抵达现场。他们试着要唤醒我,但我毫无反应,于是便叫了救护车。

尤尼告诉我,警察逮捕并收押了那位制片,他平白无故被当成性侵嫌疑犯关了好几天。

后来由于药检反应为阴性,他便因为证据不足而获释。

看见里欧在床尾看着我,想到自己让他承受这些重担令我内心相当难受。我多么希望能回到那一晚,阻止这一切发生。

“你可能还会有一点头晕,不过还好点滴已经补足你体内流失的水分,你的身体已经不再脱水了。我会让你休息一下。等你休息够了,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会请一位护士来帮你做个基本检查。检查完以后就去好好冲个澡,我会拿一条毛巾和几件衣服给你。”那位亲切的医生用手电筒检查了一下我的眼睛之后,便如此对我说道。

“头晕。”但我觉得感觉更像是被催眠。我觉得自己盘旋在半空中,而身边一切都绕着我转。我没看见那些警察是什么时候离去的。